第五十七章 瓢泼
痴心妄想的爱哪有不会枯竭的道理呢?即便它看似是多么的精妙绝伦,如何的扣人心弦,在权势利欲熏心中也不过是不堪一击。
奢求,奢而求不得。
我一个人走在这繁花似锦的隽秀丽朝中,行人们探着脑袋好奇嘀咕;在一个个为我敞开道路纷纷退避的侍卫中,空中还有人放着花灯;在狂风怒吼的声音中,我越发的惊慌失措,越发的惶恐不安。
环抱双肩的我瑟瑟发抖。夜里吹着凉风,却吹不散这闷沉的烦扰。我由心而生的寒冷,自心而发的泪流满面。
大雨淅沥沥的淋下,夜市也早早的散去。百姓回家收衣服,睡觉;侍卫顶雨坚守岗位,目光坚毅。
阿爹小时候给我讲故事:小萝卜有家,它们喜欢它们自己的家。一个小萝卜一个坑,每个小萝卜都有根,它们各有各的位置。
阿爹说我就是个小萝卜,我应该在自己的坑里接受雨水的沐浴。
那么,我呢?我现在化作尘埃,随着这雨水化作泥土埋葬在风雨里。
盛夏真是个好季节,它情绪激动时就爱下雨,要么在我最得意之时淋浴,要么在我最黯然之时滂沱。
我浑浑噩噩的走,走过那俯睽过的长街,走过那玩耍过的小巷,走出城门。
蓦然看见雨中惊现一缕温柔,他披着斗笠骑在马背上,白衣星眸,卓尔不群。
朦胧里,他好似梦中树下之人的春花晓月,正如雨中之人的皎洁斐然。
可眼前迷雾中的他窝着身子,一手牵着一匹马。没有清高绝尘,只有暖风拂面。
幡然醒悟中,那人不是靳比秀。
“愣着干嘛?还不过来。”
靳兰出牵着躁动的马转来转去,雨中的他有些滑稽,有些暖心。
“你不用亲自跟着我,我这会是真的心甘情愿回家了。”我走上前去,伸手牵过马拿下他递给我斗笠,很认真的戴在被雨淋湿的头顶,遮住了被雨淋湿的脸。
靳兰出晃动着身子,声音芷兰般绽放在冷雨中,“受人之命,忠人之事。小姐就看在我一天无所事事的份上,让在下跟小姐走一程吧。”
我跨腿上马,本来就湿漉漉的我,这下子衣襟和屁股被马弄得更加的潮湿了。
我哼着鼻子,抽抽提提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回宫吧。我回去自会向我阿爹禀明是你送我回来的。”
靳兰出柔柔和和,“在下不希望因为殿下的干系你我二人变得生疏,在下也有好多个年头没见令尊了,此番正好拜访一二。”
靳兰出的话说的直白又婉转,我虽有心‘殃及池鱼’,但也不至于如此小气让人家下不来台面。
当下我勒过马脖子,低下头尽量的用斗笠遮挡住自己冰凉的脸,“那好,咱俩一同上路吧。有你在,我在丽朝也走的方便些。”
靳兰出沉默不语。
他默默地勒着马转过身子,甩了甩身上的雨水,语气温暖,“我们走吧。”
默默的雨夜里,我以为跟着靳兰出走,一路上不说是要好酒好肉的招待着,起码也要有一个可以安歇落脚的地方吧。
可是,你看!
这座破庙里除却土地爷爷破败的泥像不说,眼下一亩三分地,连挡风的门都没有。
外面瓢泼大雨,庙内没有干柴火可以用来取暖,没有干稻草可以用来铺地睡觉。
我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同样水淋淋的靳兰出,神色不明。
说好的‘方便’呢?
靳兰出一脸温顺,施施然的解释:“真是对不住,你我只能挑羊肠小道,山村乡野走。认识在下的人不少,在下这次出来是私自出来的,父皇兄长不知。”
我歪着头,敲着膝盖,“你逃出来干嘛?不会是就为了送我回家吧?那我岂不是罪过了。”
“多虑了。”靳兰出就好像欣赏什么奇珍异宝一样打量着破败的土地庙,“这次父皇宣在下回朝为的是辅佐殿下。小生自小便游历于山水之间,实在无心流连于政治。本想借故戚将军的委托离开丽朝,但是事情突变??????”
我一边甩着湿漉漉的衣服一边说:“所以你趁着时机成熟偷跑了出来?”
靳兰出酒窝腼腆,“逃跑谈不上,不过是任性一回。”
靳兰出拍拍一个看不出原本什么颜色的垫子说:“过来坐,虽脏了些,却很干爽。”
他一袭白衣委身在垫子上,让白纱的衣服被泥土和雨渍斑驳了,但他若不在意的神色和毫不拘谨的姿态,倒好像是菩提般不惹尘埃。
他柔和的神情和软软的语气,就好像有一双温柔的手在仔细认真的抚慰着炸毛的楔猫。
可是感觉很奇怪。奇怪就在他不怕炸毛的楔猫抓伤他的手,奇怪就在炸毛的楔猫的毛被捋顺了,而且安静了。
我静静的坐在靳兰出的身边,抱着双腿不敢大嗓门的说话,生怕会给他吓到,“那咱们今天晚上就得靠着睡觉了?”
靳兰出柔情的面目忽然一红,他立马正身起立,“小姐坐垫子上靠着台子睡吧,小生守夜。”说着他就用绣着兰花的白缎靴子在地上划向地面,“这条线便是界限,小姐放心去睡,小生绝不会越池一步。”
我看着被他白靴子划开的泥水,愣愣的说:“你站在门口那里一晚上,明天还怎么赶路?你过来歇息一晚,也无甚大碍。”
靳比秀双手抱拳,羞涩之中含着义正言辞,“你我相依,对小姐名声有碍。住宿破庙本就委屈小姐了,小生已然过意不去。我这些年练过功夫,身子骨还算硬朗,小姐放心睡下吧。”
说完,我就看见靳兰出芝兰玉树的站在门口,不见了往日他手中拿着的扇子,多的倒是他手中一把翠滴滴的九孔玉箫,嘤嘤的吹奏起来。
重新戴上斗笠的他白衣和黑发被风吹的飘飘逸逸。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飘逸的身影安安稳稳的站在门口,挡住了大片的风雨。
风雨中,他站的像松柏更像城墙一般,永不倒下。
刹那间,我有一分震撼,一丝不忍。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想起了靳兰出的其他兄弟,我猜想他们任一个都万不会因为我是女人,因为男女之防而默默守在这风雨之中。
靳兰出,好像和他们很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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