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南的梅雨季,空气仿佛吸饱了水的棉絮,沉甸甸、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的腐朽气息。雨,不大不小,但却没完没了地敲打着市第一医院住院部三楼那扇蒙尘的玻璃窗。这单调的韵律,像是为病房里无声的绝望打着节拍。

病房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肆意地盖过了床头柜上那束水仙花的残香。花瓣边缘已然卷曲泛黄,透着一种力竭的衰败。氧气湿化瓶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是这寂静空间里最清晰的背景音。

在床上半倚着一个名叫沐婉的女孩,氧气鼻导管轻柔地搭在她鼻翼两侧,细小的塑料管连接着床头柜上的制氧机。沐婉的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像上好的细瓷,透着易碎的脆弱。曾经饱满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但那双眼睛,在略显憔悴的眉宇下,依旧温婉清澈,如同江南清晨笼罩在薄雾中的湖水。此刻,这双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一直不离不弃的男朋友,穆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爱意。

沐婉今年23岁,从20岁查出得病,痛苦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就算这样也未能完全夺走她眼底那份恬静的光彩。

穆择今年24岁,或许是少年早成,也或许是承担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压力。沐泽背脊习惯性地挺直,像一棵努力撑起天空的年轻白杨。沐泽正小心翼翼地削着一个苹果,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重,但水果刀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稳定地移动,果皮均匀地垂落,连成一圈圈淡黄色的缎带,几乎不断。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也照亮了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削得还是这么好。”沫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气促后的微喘,但语调依旧温和,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因为特发性肺纤维化(IPF)和并发的肺动脉高压,沫婉的呼吸比常人费力许多,说话需要时不时停下来缓口气。

穆择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紧绷的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熟能生巧。你喜欢吃苹果,况且削了这么多年了,自然削得完美一些。”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她唇边。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唇瓣,两人都微微一滞。一种熟悉的、带着苦涩甜蜜的暖流在心底悄然淌过。

沫婉微微张口,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咬下一块苹果。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她满足地眯了眯眼,那瞬间的神情,依稀可见生病前那个明媚少女的影子。“甜。”她轻声说,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丝心疼,“你也吃一块,别光顾着我。”

穆择依言也吃了一块,却觉得那甜味里掺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他看着她努力咀嚼吞咽的样子,看着她每一次吸气时锁骨下方轻微的凹陷,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蔓延。他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在青石板巷子里追逐打闹,到情窦初开时羞涩的牵手,再到如今病床前无声的守候。二十多年的光阴,早已将彼此的生命根系紧紧缠绕,无法分割。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是他呼吸的空气,是他生命不可或缺的底色。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主治医生王主任走了进来。他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的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主任。”穆择立刻放下苹果,站起身,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王主任点点头,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板仔细翻看,又看了看床边监护仪上的数据。“沫婉今天感觉怎么样?”他例行询问,声音温和。

“还好,王主任,”沫婉轻声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就是……活动一会儿还是会有点喘。”她试着深呼吸了一下,但显然并不顺畅。

王主任的目光在病历板的数据和沫婉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放下病历板,转向穆择,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斟酌:“小穆,关于沫婉的最新肺功能检测和心脏彩超结果出来了。”

穆择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沫婉也安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目光紧紧追随着王主任。

“情况……不太乐观。”王主任的声音低沉下去,“肺纤维化的进程比我们之前预估的要快一些,肺动脉高压的指标也持续偏高。这意味着她的心肺功能在持续下降,目前的药物方案……效果正在减弱。”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我们称之为‘多器官功能衰竭趋势’,主要是心肺负担过重,正在影响其他脏器。”

“趋势……”穆择艰难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喉咙发紧,像是被砂纸磨过,“那……那怎么办?换药?还是……”

王主任叹了口气,摇摇头:“现有的常规药物,我们已经用了最好的组合,剂量也接近上限了。继续加量,副作用会大大超过收益,得不偿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沫婉努力维持平静却难掩惊惶的眼睛,又看向穆择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希冀,“继续留在本院,我们能做的,主要是维持现状,尽量延缓……和减轻痛苦。但逆转趋势……可能性微乎其微。”

“维持……延缓……”穆择喃喃道,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心上。他看着沫婉,她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些,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氧气鼻管下,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绝望的深潭冰冷刺骨,穆择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沉。就在这时,王主任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当然,医学上永远存在探索和可能性。比如……寻求一些特殊的治疗环境。有研究显示,高原低氧环境对某些类型的肺纤维化患者,在特定条件下,或许能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刺激机体产生某种代偿反应……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缺乏大规模临床验证,风险极大,而且……希望非常渺茫。像新疆喀什、青海西宁这些地方……”

“新疆?喀什?”穆择死寂的眼底,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哪怕这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他也必须抓住!这不再是“维持”和“延缓”,这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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