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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的毕业照。我带了几册绘本,想送给张桥的孩子。老太太说这些天太乱,孩子送到他妈妈家了。我说那青青呢,咋没见着她。张桥母亲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采访中,关于张桥失踪后她作为母亲的生活和心态变化。老太太说得不多,主要是我在说。其实我也不是在和她说,而是运用我的想象以她为原型描绘一个受难者母亲的形象。到最后她完全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冷笑,时不时看看窗边的花束。就在我打算告辞的时候,她说其实你来,根本不是为了帮我。我知道你,田青青和我说了。我说她是怎么介绍我的。老太太说你是个坏人,你只想从我儿子失踪这件事里找到你们所谓的素材,然后胡编乱造,把它拍成电影。普通人看热闹,还有点同情心。可你是吃人不吐骨头,事情越糟你的电影就越好看,你巴不得我的儿子死。我说那您为什么还让我进门,和我聊了这么多。她说我想看看这样一个坏人,究竟长什么样。
我面红耳赤,无法反驳,因为她把我和这件事的关系说到了根子上。我突然羞愧难当,觉得自己在这个老人面前似乎一只光屁股的猴子。从十八岁决定做电影那一刻起,我就没如此狼狈和难受过。我说,虽然我目的是卑鄙的。但有一部电影是在讲张桥的故事,终归也是件好事。老太太瞥我一眼,怎么说?我说,他作为一个人,不会有一天被这个世界彻底忘掉。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叹口气,语气缓和了不少。她说,我观察了你好久,觉得好像以前见过你。我说我以前也是三中的学生,初中高中都是。她问我是哪一年高中毕业,我说奥运会,大地震。老太太说,08年,难怪,那时我还没退休,给初一教语文,咱俩肯定见过。我挠挠头,说真没印象了。她说麦丽芬就住在前面那栋一号楼,就是被人杀了的女人。你记得她吗?我摇摇头,不再说话。我感觉老太太在好奇地打量我,空气里的冰霜在渐渐融化。她说你怎么会做一个导演呢?我把我从遇到小琪姐之后这一路古怪的遭遇讲给她听。等我讲完,太阳已经落山了。我像是面对神父做了一次忏悔般通体舒畅。老太太想看小琪姐的照片,我从手机里找出来一张我俩的合影,老太太看完后说,你当时真挠她手心了?我说你为张桥平安能做出来的事,我为了拍这部电影都可以做。老太太说为啥?我突然哑火了。是啊,为啥?
见我不说话,老太太指指张桥房间,说你进去翻吧。我不动,老太太又说你说得对,那是我儿子啊,他不该白来这世上一遭。我走进那小屋,里面有股浓郁的烟味。再一想到酝酿这烟雾的生命如今未必还在人世,我心中觉得万分恍惚。打开张桥房间的门,只有一股积灰的味道扑面而来,没有人味。房间里面靠墙摆着一张单人床,对面是电脑桌,桌上有一台看着年龄比我都大的电脑。桌边立着两个小书柜,里面塞满了书。这个房间的窗帘是灰色的,电脑桌,书柜和单人床以及床单也是灰色的,连书柜里那些书的封皮都以灰色为主。我倒吸一口凉气,可以想像这个男人的生活有多么乏味。接下来的搜索也证明了我的判断,除了书籍和旧衣服,这个屋子再没剩下什么。当我打开他的电脑后,却发现桌面上有一个网络游戏的图标,这让我感到好奇。他是一个带着两岁幼童,和寡母蜗居的中年离异男人,也是一个拥有博士学位的高级知识分子,怎么有心情去玩这种无聊的网游呢。他的电脑自动储存用户名和密码,我登陆进游戏,发现他的网名叫“老道”,只有一个伙伴,名字叫“都市猎人”。两人都是0级,却经常对话。对话内容很简单,都是两人约着去东城区一处名叫“桃花岛”的地方。去完之后两人回到网上会简单交流自己有多么的快乐,然后约好下次一起去,互道保重后告别。
“桃花岛”在哪里,他们没说。他们在“桃花岛”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看了一眼聊天日期,最近的一次是6月13日的上午,几个小时后张桥和李峰就消失在了废墟中。我又看了几个日期,心开始狂跳,我很熟悉这些日子,都是李峰去小六楼收房租的日期。“都市猎人”就是李峰,他与张桥并不像人们议论的那样毫无瓜葛,而是一对经常结伴出行的老友。
我问张桥母亲,张桥说没说过“桃花岛”。她摇头,说搞清楚这件事,会对你的电影有帮助吗?我说也许帮助很大。她点点头,说那无论张桥怎么样,好歹他为这个世界做了点贡献。她谈论儿子的口吻让我微微感到诧异。我来不及多想,还得去李峰家打探“桃花岛”的消息,我和老太太告别,离开了她家。那时已是晚上九点,走过一号楼的时候,我的心突然涌起一股感伤,因为我刚才对那老太太撒了谎。我记得麦丽芬老师,还有她的外号“麦当娜,想到她的结局,我十分难过。我还想起了李陆星。我的步伐慢了下来。李陆星早就失踪了,他还会像我一样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些秘密吗?
3.
去李峰家的路上,我经过电力局。在大门口,我突然回忆起李峰6月13日临上车前看到的那道彩虹。我抬头望向夜空,曾经出现彩虹的地方如今一团团星群在头顶闪烁,此时晚风悠长,我突然悲凉的意识到,不仅是那两个男人失踪了。在我生命中,有些人可能再也不会见面,比如李陆星。我们脚下的星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与消失停止转动。
站在电力局门口卖瓜子的大爷是李峰生前最后接触过的人。几天前,我来找过他,给他一百块钱,问他李峰上公交车之前,究竟和他聊了点啥。大爷说就彩虹。那时刚下完雨,天上出了彩虹,我俩都觉得挺好看。他看起来心情挺好,一点都不像马上要出事的样子。
我记得那道彩虹,金市新闻那天播过。确实漂亮。是罕见的双层彩虹,金市在它映照下像天国般宁静。我不晓得当李峰欣赏这道彩虹时是否知道自己和彩虹一样,正在从这世上慢慢消失。张桥呢?那个时刻他是否也看到了彩虹?他们究竟是喜悦,还是悲伤?
李峰家的门铃音乐是《欢乐颂》,当于佳丽打开门,我发现气氛并不怎么欢乐。李峰的母亲与前妻正在屋子里抄家,客厅里满地都是碎裂的玻璃渣与瓷片,电视机已经被砸烂了,在于佳丽的尖叫声中,李峰的前妻抄起椅子,砸碎了落地窗的玻璃。于佳丽咬牙切齿的说我要报警。李峰的母亲说我砸自己的家,野女人给我滚出去。此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走到了李峰母亲的面前。女孩应该刚洗完澡,穿着宽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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