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些热乎乎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把刚才那股邪火冲得七零八落。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破洞的帆布鞋上,洇开一小片湿。“我……” 他刚想说什么,被屋里的动静打断了。林默推开门,看见苏婉正拿着胶水,想粘那块最大的碎瓷片。透明的胶水滴在莲花纹上,她的手指头在裂口那儿来回摩挲,好像这样就能把裂痕抹平似的。“别粘了,” 林默走过去,轻轻按住她的手。那手摸上去糙得像砂纸,虎口有道月牙形的疤——是那年给他做风筝,让竹篾子划的。“碎了就是碎了。”
苏婉的睫毛颤了颤,胶水凝在指尖,像颗小琥珀。她看着眼前这个“表弟”,忽然觉得他说话那劲儿,像极了林建军。当年她难产,林建军在产房外头也是这么说的:“人在,啥都能重来。” 那时候他手里攥着的,就是这只青花碗刚做好的素坯,说要等孩子生下来,一起刻上名字。
少年林默悄悄走进来,蹲在木盒另一边。他捡起最小的一块碎瓷片,小心翼翼地递给苏婉,手指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滴在瓷片上,又洇开一小点红。“妈,对不起。” 这是他头一回闯了祸主动认错,声音轻得怕惊动什么。
苏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木盒里的绒布上。她没去接那碎瓷片,而是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少年的肩膀,也抱住了旁边的林默。三个人的影子在晨光里叠在一起。
林默闭上眼,闻到了母亲头发上那股便宜的劳保肥皂味儿,带着点淡淡的杏仁香;闻到了少年校服上的汗味,混着操场青草气;还有老房子里那股子浮尘的味道。这些味儿混在一块儿,就是家的味儿。他后颈的碎头发被苏婉的呼吸吹动,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么个早晨,他妈也是这样抱着发烧的他,哼着不成调的歌。
太阳越升越高,地上的碎瓷片亮得像撒了一地碎星星。林默知道,这只青花碗是拼不回原样了。可有些东西,比那囫囵个儿的碗还结实。就像现在他妈手心里的热乎劲儿,少年还在发抖的肩膀,还有他自己心口那块重新活泛起来的地方——那叫“知道疼了,也知道惜福了”。
巷口的冰棍车铃声又响起来,“叮铃铃”的。苏婉忽然说:“下午我教你们腌酱黄瓜吧,新下的黄瓜。” 少年林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林默看着他们娘俩的笑模样,后背那点疼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他想起昨天跟苏婉商量开小卖部的事,苏婉说要把最好的酱菜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旁边就放着这只粘好的青花碗。“让街坊邻居都尝尝,咱家酱菜里有家的味儿。” 那会儿他还不大明白,现在看着木盒里那些带着裂痕的碎瓷片,忽然懂了——有些东西碎了,也许不是为了让你看不见它,而是让你看清,那裂痕里头透出来的光。
林默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管建筑胶水——这是他穿越时顺手塞工具箱里的,本来打算粘模型用。他拧开盖子,透明的胶水在晨光里微微发亮,像他妈眼里的泪光。他知道,这胶水粘不好过去的伤疤,可它能把这些扎心的碎片粘成一个新东西,让那些被忽略的暖乎劲儿,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发酵,变成更厚实的滋味。就像那坛子酱菜,该挨的摔打一下都少不了,可因为多了点明白,多了点心疼,腌出来的味儿,反而更足,更耐咂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