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竹匾的缝隙里漏下的阳光照在她的手背上,像条温暖的线。“是以前的事了。” 她把萝卜干重新摆好,动作轻得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那时候你还小,妈想去深圳打工,挣点钱给你买新书包。” 她没说的是,那张被母亲烧掉的船票,她偷偷藏了半张,夹在林建军的军功章里,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林默的砂纸在招牌上慢慢打磨,松木的纹路里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想起穿越前在母亲的骨灰盒里发现的那半张船票,纸质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 “1986 年 7 月 15 日” 字样被泪水泡得模糊 —— 那是林建军牺牲后的第二年,也是苏婉最艰难的日子。

暮色漫进院子时,苏婉把那封信从相框后取出来,在煤球炉的火苗上轻轻燎了燎。信封的边角卷曲起来,像只即将展翅的蝴蝶,却在最后一刻被她扔进了炉膛。纸页燃烧的 “噼啪” 声里,她往酱菜坛里撒了把新晒的花椒,香气腾起来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明天开始腌新酱菜。” 她往林默手里塞了个粗布垫,上面的酱菜渍已经洗不掉,像片深褐色的地图,“张婶说,要多加辣椒,冬天吃着暖和。”

林默的手指在粗布垫上轻轻捏了捏,棉布的纹理里还留着苏婉的温度。他看着她往煤球炉里添新煤,蓝布工装的后襟被炉火熏出淡淡的黄,突然觉得那未寄出的船票,或许从未被真正烧掉。它只是变成了院里的酱菜坛,变成了少年林默的新书包,变成了苏婉鬓角的白发,在岁月里慢慢发酵,酿出最醇厚的家的味道。

巷口传来萌萌的笑声,像串清脆的风铃。林默抬头看见小姑娘举着只纸船跑过,船身的褶皱里还沾着白菜叶,是用今早捡的作业本纸折的。苏婉的目光追着那只纸船,直到它消失在胡同的拐角,嘴角的笑意像刚开坛的酱菜,咸里带甜,辣里藏暖。

他低头继续打磨招牌,松木的清香混着酱菜的咸鲜漫在空气里。“苏记便民铺” 五个字在暮色里渐渐清晰,笔画里还留着他刻意刻下的细小纹路,像母亲腌菜时总说的 “要留三分空,才有余味”。林默知道,有些船票注定不会寄出,有些过往注定要变成现在,就像这院里的酱菜,只有守着当下的烟火,才能酿出最踏实的滋味。

煤球炉的火苗渐渐暗下去时,林默摸出裤袋里的黄铜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 年轻的苏婉抱着襁褓中的自己,背景里的香樟树下,还停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他轻轻合上表盖,齿轮转动的微响里,仿佛听见了许多年前的风,正吹过未寄出的船票,吹过院里的酱菜坛,吹过这寻常巷陌里,不寻常的暖。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