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默摇摇头,从行军床上坐起来。军绿被子滑下去,露出他后背一块旧伤——那是替少年阿默打架,被砖头砸的,妈当时用热毛巾给他敷了一整夜。“我做了个噩梦,”他声音轻轻的,“梦见您病得厉害,可我不在跟前儿。”

苏婉眼圈一下子红了,像酱菜染过的樱桃。她走过来坐在林默床边,手心的热乎气透过粗布床单传过来。“傻孩子,梦都是反的,”她手指头轻轻捋着林默的头发,动作轻得像摸易碎的琉璃,“我这身子骨,能陪着你们把这铺子开起来,能看着阿默考上大学,还能……看着你成家呢。”

林默喉咙动了动,没说话。他能闻到妈头发上便宜劳保肥皂的杏仁味儿,围裙上酱菜的咸鲜气,还有空气里飘着的那点子止痛药的苦味儿——那是妈藏在笑脸底下的秘密。

这些味儿混在一块儿,就是家的味儿。林默忽然伸出手,轻轻抱住了苏婉的肩膀。俩人都愣了一下。苏婉身子僵了一瞬,然后慢慢软下来,像被春风吹过的芦苇。

“明儿我不去聚福楼送酱菜了,”林默的声音闷在苏婉头发里,“我陪您去医院再查查,顺便问问大夫,有啥忌口的不能吃。”他停了一下,又说,“您腌的酱菜那么好吃,可不能因为身子,以后吃不上了。”

苏婉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林默手背上,滚烫,像化了的冰糖。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林默的后背,手心的热乎气透过衬衫传过来。煤油灯的光把他俩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俩挨在一块儿取暖的人。

林默闭上眼,感觉着妈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脖子后面。他知道,这张体检报告,像个躲不掉的记号,刻在了1998年的春天,也刻在了他心上。可这会儿抱着妈的感觉那么实在,实在得让他相信,有些命数,能改;有些秘密,能一起扛。就像院里那些酱菜坛子,总得有人添盐,有人翻搅,才能腌出最厚实的味儿。

炉子里的火苗更弱了,外头的月光却越来越亮。林默的手指在苏婉围裙的酱菜渍上轻轻划着圈,那渍子已经干硬了。他知道,从发现这张报告起,他穿回来这事,意义不一样了——不光是为补过去的缺憾,更是为守住眼下的暖,为了让妈鬓角的白发,能在日头底下多待些日子。

夜深了,胡同里狗叫声一阵接一阵。林默听着苏婉均匀的呼吸,知道她睡熟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体检报告从衬衫里掏出来,借着月光又看了看医生的嘱咐:“别累着,心情要好,吃得清淡点。”这三条,像刻在了他心里。

明天,头一件事,就是把苏婉那三份工都辞了。第二件,去书店买本讲怎么照顾这种遗传病的书。第三件,也是最要紧的,告诉苏婉,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有两个林默,有张婶和萌萌,有整条胡同的暖和气儿,像酱菜坛子里的卤水,会一直裹着她,护着她。

林默把报告重新折好,塞回苏婉的枕头底下,让它离她的梦近点儿。然后他躺回行军床,闭上眼,嘴角弯起一点淡淡的笑。窗外的月光照在“苏记便民铺”的招牌上,松木香混着酱菜味儿在空气里飘着,像首轻轻哼唱的小曲儿。

他知道,妈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了。从今晚起,它成了全家人的约定,像颗埋进土里的籽儿,只要好好照看,总能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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