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说不清楚人世间事 道不明白男女恩怨

发话了,那语气俨然是当家的霸道。

“我是厂里的客户,有关产品的事要咨询。”艾椿弄过文学,虚构并不困难。“请问您尊姓,哪个单位?”“这样吧,明天我打电话到工厂办公室。”艾椿主动的放下了电话,额上已经有一层汗丝。先前也有几次电话打到她家,没有男人接话,也感觉不到纹的家里有男人。艾椿当然希望纹再牵手一个伴,她还算不上老年。当然老和不老不是该找不找伴的主要理由,主要理由是人的血液里有群居性,一个人很孤独,上帝都有伴,何况是他老人家创造的肉体凡胎的人?只是觉得纹家里忽然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纹告诉艾椿,家里那个男人的声音是辜的。艾椿同辜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彼此都辨别不出对方的声音,岁月把什么都能改变。

“你们不是在法律上分开了?”艾椿有些不解。

“可他要来你有什么办法?你能赶他出门?我做不到!”

你们还在一起吗?艾椿本想这样问的,终于没说出口。离婚又同在一个屋顶下生活的也不是个别。

“ 你们考虑复婚吗?”

“至少在我是从没有考虑过!”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

“不这样下去又怎么办呢?”

“这不是你应有的生活啊!”

“我也搞不清我的生活会是这样的。”

“你应该改变生活!”

“我也希望有人能改变我的生活。”纹停了下说,“你能帮我改变生活吗?没有外力的加入,他是不会从这个房子里自动出去的,他是撵不走的一条狗。”

“我能帮你改变生活?”艾椿问。

“是的,你能!这世上能了解我心的苦,能听我倾诉的,只有你了,唯你了解我的过去。”纹说得很决然。

艾椿知道纹要说什么了,他沉默。

“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可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这有彼此留下的十多万字的书信为证,十万落叶下长安哪,这树叶可都是从我们心枝上掉下来的。”纹有些抒情。

艾椿当初因为妻子发现了纹的许多信,不得不委托一位友人保管,艾椿把纹的一系列信的内容,看作是现代中国女人感情史的重要资料。可是这位友人回去搭公共汽车时,将艾教授交给的信遗忘在车上了。就像前苏联爱伦堡为了保险起见,在动荡中把数十封着名女诗人茨维塔耶娃写给他的信,交朋友保管,而被朋友遗忘在路途的客车上。这人的一生中丢失和损耗占人生中很大的份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断地丢失不断的损耗,直到彻底损耗丢失自己。

“老艾,我在看《诗经》,请问《诗经-虫草》末尾五句当作何解?”

“辜先生的解释呢?”

“我哪好问他?你要问他,他会滔滔不绝一肚子学问样的,我不想听他的声音。”

连他的声音都不想听,可见隔阂之深了。

艾椿不否认,当初他同纹的持续数年的两地书,虽然不可能涉及到爱情,但却是彼此把心坦露着的,真诚地交换着对人生对感情的所思所虑,毫无顾虑的解剖着自己。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各自都会成了单飞的鸟儿。

艾椿的心里塞满了柳留梅,没有了对另一个女人的抒情空间。

晚上艾椿教授歪在床上乱翻了一会书,忽然想起纹问及的《诗经-虫草》,起身找出《诗经》,纹提到的“虫草”末尾五句是: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之,亦既觏之,我心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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