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鸣的脸上多出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
几天前易容过程还历历在目。
“你以为戴个帽子粘撮胡子就叫易容？”杨青青叉着腰，站在那间连空气都透着紧张的工作室里，对着起初漫不经心的苏鸣喷火，“苏鸣，你那懒骨头给我绷紧了！这是战略潜入！不是过家家！”
之前质疑易容的是她，但真要实施起来，比谁都来劲儿的还是她！
杨青青硬是从一个影视工作室请来了特效化妆师。
那个面若冰霜的女人带着几个助手，围着自己进行了一场精细到令人发指的人体雕塑。
特制的轻薄硅胶面具一层层贴合、固化，调配出经年风霜侵蚀的底色和粗糙质感。
指关节加厚处理模拟劳损，连手上刻意留下的洗不净的机油印子位置都经过设计。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没想到，除了外形，作为演员的杨青青，对自己还有更严苛的要求。
杨老板全程像个最严苛的表演指导，对苏鸣的眼神、步态、甚至坐姿进行毫不留情的批斗！
“肩膀收着点！你那板正气质收回去！想象！你是个修了二十年车、省吃俭用买了把地摊吉他、这次海选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翻身机会的怂包老光棍！脊梁骨要弯！别挺着！对，对！就这种‘生活压得我喘不过气但老子还要挣扎一下’的拧巴劲儿！保持！”
苏鸣甚至觉得，杨青青是不是好不容易有能展示自己对于演技的理解，所以才会折腾自己。
至于现在这个名字——“陈默”二字更是杨老板的“神来之笔”。
“鸣？不就是叫的意思？惹出多少事了……
所以得沉默点……嗯，陈默这个名字不错……”
“哎！小心！！”
一声带着软糯急切的惊呼把苏鸣从回忆拽回现实！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似乎被人群推搡了一下，脚下绊到地上的线缆，整个人直挺挺地朝着他那个破吉他包栽过来！
苏鸣的身体反应慢了半拍，只来得及笨拙地把自己和吉他包往侧面缩了缩。
“砰！”女孩的额头还是轻轻磕在了他吉他包上方硬硬的角上。
“唔……”女孩捂着额头，可怜兮兮的望着苏鸣。
而苏鸣刚准备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一幅和我没关系的样子，但是想起自己的身份，以及杨老板特意嘱咐的“演员的修养”，于是露出一幅惶恐的表情。
“小雨！你没事吧？！”一个男生盯着一头精心打理的亚麻金短发，穿着潮牌卫衣，一把扶住女孩，脸上写满关切和紧张。
虽然是黄毛，但是比苏鸣印象中的黄毛年纪大了一些，加上对方看清自己穿着后，嘴巴微微瞥了瞥，于是这个男生在苏鸣心里，就有了大黄猫的称呼。
大黄毛的眼神很快回到那个名叫小雨的女孩身上，“小雨，你没事。”
“对、对不起……”名叫小雨的女生揉着额头，顾不上痛，先看着苏鸣满是歉意地道，“我、我没站稳……撞到您的吉他了……”
女孩的礼貌倒是让苏鸣心生好感。
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后，苏鸣闷闷地摇了摇头，微微佝偻着背，把吉他包又往怀里紧了紧，浑浊的眼睛躲闪着看向地面。
随后用那种刻意打磨过的、含混不清的北方腔挤出几个字：“有…有事。”
他的瑟缩和局促如同本能，仿佛随时准备逃离这个年轻漂亮又似乎“很麻烦”的女孩。
“哼，走路也不看着点！”大黄毛轻轻拉过女生，皱着眉头瞥了苏鸣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习惯性的指点江山的调子。
“小心摔着你那宝贝琴！你这把‘绿洲’虽然不是什么顶级大师款，可也是老牌手工坊定制！回头真要磕坏了，修起来麻烦，我爸认识几个国际级的……”
苏鸣表面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这把吉他是杨青青给自己的，只是提醒自己别看这么旧，但其实挺有价值的，另外音色也不错。
而这个大黄毛一眼就能看出来，想来应该对乐器很有研究，而且家境还不错。
女生没理会大黄毛，她揉了揉额头，目光却被那把格外破旧、却似乎被主人无比珍视的吉他包牢牢吸引住了。
“大叔，你也是来参加海选的？”女孩好奇地问道，圆圆的杏眼里带着一种独特的探寻，就像……就像网络段子里，那些和小学生要零食吃的大学生！
没错，苏鸣有些确定了！
就是那种未经世事，又带点社牛性质的大学生清澈的愚蠢。
这两个人……该不会是学音乐的学生吧？
心里这样想着，但苏鸣却局促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嗯”音。
“加油啊大叔！”女孩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温暖笑容，还握起小拳头朝他用力挥了挥，像鼓励要上考场的好友，“你一定可以的！”
苏鸣满脸憨厚的点点头，随即便不再说话，自己名字就叫陈默嘛，多沉默就对了……
见苏鸣不再吭声，女孩便也好意思继续搭话，和大黄毛聊起了等会海选的事情。
“小雨，你真的要唱于雪的那首气球？”
本来苏鸣没打算听他们聊天的，但“于雪的气球”这几个字，却让苏鸣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
“嗯！我就要唱气球！”
“小雨，我知道你喜欢那首《气球》，但是你也要分场合对不对？这于雪是支持苏鸣的，前几天刚刚发了围脖，可今天的主考官贝媛媛，则和陶婉是一起上过节目的好姐妹，又是一个公司的。苏鸣和俊峰唱片的事情这么火，而且气球还差点把陶婉憋死，现在你唱这首歌……”
“那怕什么！我就偏要唱！”
能当着贝媛媛的面唱差点把陶婉憋死的《气球》，确实需要勇气，苏鸣低垂着的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是遇到于雪的铁杆粉丝了？
“我不仅海选要当着贝媛媛的面唱《气球》，如果入围了，我还要当着张宏生的面唱《浮夸》，唱《虫儿飞》，还要问问他们，凭什么冤枉我家苏鸣哥哥！”
“咳！”苏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见那个叫小雨的女孩疑惑的望向自己，他赶紧用手捂着嘴，假装剧烈的咳嗽。
原来是自己的……粉丝。
粉丝倒是没什么，就是“我家苏鸣哥哥”这几个字味儿有点冲，让苏鸣有点难受。
“大叔……难不成你也是苏苏糖？”可苏鸣的反应落在清澈愚蠢的女孩眼中，就有了不一样的解读。
“苏苏糖？”
“对，就是我们苏鸣哥哥粉丝们的爱称！
苏苏糖，苏鸣哥哥，我们和你地久天长！”
“不……我不是……”苏鸣满脸黑线。
味儿太冲了，冲的苏鸣都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那你有自己的偶像么？”女孩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特有的活力。
“我……”苏鸣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但女孩旁边一个妆容精致的女选手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
“苏鸣？哈！小妹妹醒醒吧！买歌都买成那样了还有人信？我看你就是被他那些口水歌洗脑了！听说某些伪创作人只会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自己唱不好就甩锅给歌手难唱……啧！”
她刻意拉长的尾音充满恶意，眼神扫过女孩和苏鸣，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林小雨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
“你胡说！我家苏鸣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他有多努力么？他是我永远的小太阳！她……”
听着前世似曾相识的话，苏鸣头又疼了，自己何德何能……
但好在那个叫小雨的女生刚反驳，却被扩音器里的声音打断了。
“d045林小雨！请入场准备！”
林小雨瞪了那个刻薄女一眼，深吸一口气，背着琴盒走向舞台通道。
路过苏鸣时，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叔别听她乱说……苏鸣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对了，大叔也要加油哦！”
苏鸣抬抬头，粗糙的手指在那块吉他包的磨痕上无声地刮擦了一下。
有这样的粉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
“第58号选手，林小雨！”
因为苏鸣的缘故，《华夏好声音》最近的热度极高，即便是海选，俊峰唱片同样也不会浪费为自己打广告的机会，于是在各个赛区的海选，都进行了直播。
这个赛区海选的主考官，正是《华夏好声音》正式导师的贝媛媛，因此热度也比其他赛区更高一点。
海选舞台。
林小雨握着那把老旧却温润的木吉他。
《气球》旋律浸染过的真挚情感，如溪流般清澈干净，虽然比于雪版本少了几分空灵和纠结，但多了几分真挚和纯真。
【嘶！敢在贝媛媛面前唱气球，只能说这个妹子有点勇哦！】
【这妹子……唱得好有感觉！】
【虫儿飞本就该这样纯粹！】
【比节目里某些人唱得舒服多了！】
【…………】
网友们都在感慨这个姑娘的唱功，主考官的贝媛媛当然也清楚这个选手的水平。
按照公司给自己的评判标准，这个小姑娘嗓音条件不错，不仅如此，还有出众的外形，给个通过倒是绰绰有余。
可是，让贝媛媛纠结的，就是这个选手唱得是那首让陶婉差点断气《气球》。
因此，贝媛媛倒是有些为难。
但很快，贝媛媛就有了决定，和其他几位考官对视一眼后，给了这个姑娘通过。
她不是陶婉那个蠢女人，一首苏鸣创作的《气球》而已，给了通过，也没什么。
但如果自己拒绝，网上必然会有大批网友痛斥自己，自己还没真正坐《华夏好声音》导师的位置，没必要冒这种险。
…………
接下来的选手中，倒是没有唱《气球》的姑娘这么出彩的了。
贝媛媛也在努力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水平一般的，但提前和公司打好招呼的，就给通过。
至于其他在合格线附近的，就看贝媛媛自己的个人喜好了。
直到……
“第91号选手，陈默！请上场！”
当那个穿着磨破工装、背着破吉他包、一张饱经风霜写满平庸和怯懦的脸出现在舞台中央时，巨大的形象落差不仅让贝媛媛有些诧异，同时也让直播间弹幕瞬间被刷屏！
【我去？！工地大叔勇闯好声音？】
【这形象……跟音乐隔着一个次元壁吧？】
【贝媛媛瞳孔地震了！】
【赌五毛钱他开口就跑调！】
贝媛媛看着台上那个连站姿都透着底层生活印记的中年男人，维持着职业笑容，“陈默先生，介绍一下你自己？还有你带来的曲目？”
有过不少音乐综艺经验的贝媛媛明白，这种打扮的人，大多是负责搞笑的，也就是……重在参与。
他们基本上都能给节目带来不错的笑料和热点，正是因为如此，难得贝媛媛多问了几句。
在贝媛媛的注视下，那个中年大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抬起一点头，浑浊的眼神躲闪着评委席的方向，看向舞台角落的虚空，声音又干又涩：“……俺……俺叫陈默……”
贝媛媛嘴角扯了个外人无法注意的微笑弧度，笑着问道，“嗯，陈默……选手是吧，能说一下，您为什么参加我们这个节目么？”
他用力地抱紧怀里那把旧吉他，像是抓住浮木，“音乐……就是俺的梦想……俺的梦想……就是唱歌……”
看着旁边的几位考官忍着笑意的模样，贝媛媛也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那个，我想问一下，陈默选手，你有没有喜欢的歌手呢？”
说话的同时，贝媛媛还故作俏皮的眨眨眼，似乎在引导着这位特别的选手，说出喜欢的歌手就是自己。
“……俺…俺的偶像……陶、陶婉老师……”
嗡——！
后台入口处还没来得及走的林小雨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陶婉？！
自己的偶想是苏鸣，而这个大叔的偶像其实是……陶婉？
林小雨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现在网上舆论因何而起，她可太清楚了，说得再直白一点，自己的偶像和对方的偶像不是死敌么？
回想着当时这位大叔的反应，林小雨只想钻到地缝里……
…………
直播弹幕的反应，同样爆炸！
【额！这样的大叔，偶像竟然是陶婉？！】
【不是？陶婉现在还有除了口水歌的其他曲目么？】
【陶婉？？？！！！】
【真有人粉现在的陶婉？？】
【这大叔是什么神奇体质？专粉黑红艺人？】
【贝媛媛嘴角在抽搐！我看到了！】
【…………】
“你你想唱哪一首呢？”贝媛媛有些尴尬的继续询问，倒不是说陶婉并没有粉丝，只是在类似的音乐选秀的场合上，根本不会有人表示自己的偶像是陶婉这样的口水歌女王。
而贝媛媛面前的这个大叔低着头，像是在认真搜索回忆，半晌，才用那种带着浓重乡音的笨拙语调，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老……老鼠……爱……大米……”
贝媛媛像一尊被魔法石化的雕像，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写满了颠覆三观级的巨大迷惑！
陶婉……粉丝……唱陶婉的……歌……唱的居然是……老鼠爱大米？？？
那个只在公司内部资料库里被当成某种时代标签、几乎被所有人遗忘在历史尘埃里的……口水歌？？
一股强烈的、不合逻辑的荒诞感如同滔天巨浪，彻底淹没了她的认知！
这个背着破吉他包、像个逃荒民工的大叔，他……他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构成的？！
她感觉自己的音乐常识和世界观都在这个歌名面前……一寸寸地皲裂开来！
甚至连背景的嗡嗡杂音都似乎停滞了一秒！
与此同时，直播的弹幕已经炸了！
【？？？？？？？？？？？？？？？？？】
【我t听到了啥？？】
【老鼠爱大米？？？？！！！！】
【有这首歌么？我好像并不知道这首歌，但一听这歌名，就知道是陶婉的代表口水歌了！】
【是陶婉唱口水歌时代的那首超级冷门？？？】
【这大叔绝对是人才！！！确切的说应该是人才中的人才！】
【陶婉n年前刚出道时唱的那首冷门得不能再冷门的糊咖试水曲？？？】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什么史诗级考古发掘现场！！！】
【大叔你是陶婉十年老粉头吗？？？？】
【贝媛媛：（⊙⊙）！！！】
【快！导播！我要看评委席近景！】
【…………】
与此同时。
子衿娱乐，杨青青办公室。
“卧艹？？？！！！他到底要干嘛？！”杨老板人都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