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下了七日,山雾裹着湿冷漫进山洞,洞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
苏砚裹紧粗布外衣,将最后一捆阴干的紫背天葵摊平在兽皮纸上,竹笛里的草叶名录被她拆成薄片,正一张张贴在对应药材旁。
"前世在图书馆翻《本草纲目》时,总嫌古人绘图简略。"她哈了哈冻得发红的指尖,狼毫笔在兽皮纸边缘勾出紫背天葵的脉络,"现在倒好,自已成了拿兽皮当纸、松烟当墨的古人。"笔锋一顿,想起前日被赤焰门追杀时,要不是用无息草混着迷魂花抹在衣角隐了灵息,怕是早被那两个练气期修士堵住——这正是竹笛里记的第一条配伍,此刻被她工工整整誊在"隐息篇"下。
洞外传来木屐踩过泥地的声响,混着孩童脆生生的唤声:"苏姐姐!
苏姐姐在吗?"苏砚抬头,见王氏顶着块油布帘挤进来,发梢滴着水,怀里的竹篮用旧帕子裹得严实。
跟在她身后的阿牛浑身湿透,裤脚卷到膝盖,手里攥着根不知从哪捡的野鸡毛,正滴溜溜转着眼珠看洞壁上挂的草药。
"可算找着你了。"王氏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帕子掀开,里头是两个烤得金黄的红薯,还有半块用荷叶包着的腌肉,"昨儿看你冒雨收草药,我和老张头说,这闺女心善得很,总该送点热乎的。"她话音未落,阿牛已经蹭到苏砚身边,小手指着她笔下的兽皮纸:"姐姐写的什么呀?
像画又像字!"
苏砚抽了张刚誊好的纸,递到阿牛眼前。
那纸上画着株三瓣绿叶的小草,旁边用朱砂标着"止血草,叶捣泥敷外伤,根煮水止内出血,忌与红背苋通用"。
阿牛凑近了看,鼻尖几乎要贴到纸面上:"这草我见过!
上次我爬树摔破腿,你就是用这个给我敷的!"
王氏也凑过来,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痕:"怪不得赵大哥喝了你开的解毒汤能好——原来你把这些都记下来了。"她抬头时眼里泛着水光,"我们村从前也有个老药农,可他走后,那些方子就跟着埋进土里了。
你这......"她喉结动了动,"你这是给咱们留命根子呢。"
阿牛突然拽她的衣袖:"娘,我也想学!
学了就能帮苏姐姐采药,帮村里人治病!"他仰着小脸,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我不淘气了,真的!"
苏砚伸手揉了揉阿牛的乱发,少年人发间还带着雨丝的凉意:"好啊,等雨停了,我教你认第一味药。"她转头对王氏笑,"您要是愿意,也能学——这些东西,本就该人人都懂。"
王氏抹了把脸,也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我哪行?
老眼昏花的......"
"有图呢。"苏砚指了指摊开的兽皮纸,"您看这株鱼腥草,叶子是心形的,茎秆发红,画得清楚。"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从前在青冥宗,那些丹药方子都锁在藏经阁里,只有亲传弟子能看。
可病不会挑人,疼起来的时侯,谁还分什么灵根凡躯?"
洞外的雨忽然大了些,阿牛打了个喷嚏。
王氏忙把他往怀里拢:"看我这脑子,光顾着说话。"她从竹篮底下摸出个布包,"这是老张头家织的粗布,你那身衣裳都破了好些洞。"又压低声音,"昨儿村东头王二说,看见山脚下有外乡修士转悠,你......"
"我晓得了。"苏砚打断她,指尖轻轻敲了敲石桌上的药典,"有这个在,我底气足。"
王氏走后,山洞重归寂静。
苏砚将腌肉切成薄片,和红薯一起架在火上烤,香气混着松木香在洞里漫开。
她正翻着"致幻篇",洞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是李三的脚步声。
老猎人裹着蓑衣站在洞口,雨水顺着草叶往下淌,手里攥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我今早去鹰嘴崖套兔子,见石缝里长着这东西。"他把布包放在石桌上,油纸窸窣作响,"夜露兰,我听老辈说,这草沾了夜露才长,能解百毒......"
苏砚拆开油纸,露出几株淡紫色的小花,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在火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她抬头时,李三正局促地搓着蓑衣角:"我知道你帮人从不图回报......"
"李叔。"苏砚从布囊里摸出个青瓷小瓶,"这是止痛散,外敷内服都成。
您常年打猎,膝盖总疼,用这个能缓些。"她又拿过一张兽皮纸,"这是用法,您看不懂就找阿牛念给您听。"
李三接过瓶子,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瓶身:"我就说,这闺女心热......"他没说完,转身走进雨里,蓑衣上的草叶在风中摇晃,像株倔强的老松。
雨停时已是傍晚。
苏砚抱着刚装订好的《草莽药典》走出山洞,山风卷着湿意扑来,吹散了连日的阴霾。
她站在山巅,望着远处被云雾笼罩的密林——那里古木参天,藤蔓缠绕,是村民们从不敢轻易踏入的"鬼林"。
"还差一味天星草。"她低头抚过兽皮封面,指尖触到自已用刀刻的书名,"那草长在千年古柏的树洞里,能引灵脉、固根基......"
山雾突然翻涌,遮住了密林深处的景象。
苏砚将药典贴身收好,转身往村里走去。
她知道,明日天一亮,她就要背着竹篓,带着新制的幻雾弹,往那片连猎人都畏惧的林子里去——不为别的,就为这刚成册的药典,能多添一页,再添一页。
毕竟,逆改仙途的路,才刚走了个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