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很快就到来。
这间佛堂自然没有在清佛寺那间宽阔。是不足二十平的空间。贺铭迟在某个房间透过监控查看自己的一举一动。她没有动作。
过了会,她起身,拿起桌上的三根,摁着打火机,火焰在眸底摇曳,她点香,随后举着香烟,对着金佛鞠躬三次,上前一步,将其稳稳插进香台里。借着片刻的时间,她悄然朝金佛递去一眼。
淡淡的檀香窜入鼻腔,她坐在蒲团之上,目光从供奉上端的金佛游移至窗外。弥漫四周暖和的阳光如数折射进眼里,这如同被拥抱的温度,令她眯了眯眼。
“它在说,希望你万事如意。”
万事如意。
她缓缓摸向右手腕,那里空荡荡。这才想起来那条手链不知道被自己丢在哪个角落。
她和他分手了。
就在昨天。
肆意
夜里,
贺林从高楼里走出,身后跟着三两黑衣保镖,还有专门司机上前为他拉开车门。
窗外的霓虹接连闪过,
贺林思量着回国后的数月。办理手续,签署授权协议,
推广经营,
这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可能是上天弥补他前几十年的缺憾。
回想起以前,贫寒的日子离他越来越遥远了。现在再也没有人敢轻视自己,
所有的人见到他都得恭敬地唤声贺总。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经受的苦难,碰壁,
和白眼。
最近,
唯一令他不快的,只有贺铭迟。
只要碰上许嘉,他这唯一的儿子就像被冲昏头脑。回到家中,贺铭迟正和许嘉坐在桌前用餐。有佣人见状上前,
询问是否为他添碗筷,
贺林摆手,
“不用了。”
贺林拉开椅子坐下,就坐在许嘉的对面,
细细端详着她的神情。她垂着眼,
慢条斯理地咀嚼。贺林笑着询问,
“嘉嘉,
在这里睡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
“住得习惯就好,
如果喜欢,
还可以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
你们不在,这里也是空落落。”
“可惜这几天我姑姑找我有事。”许嘉放下碗筷,
像是吃饱了,“下次再来看望您。”
“那贺叔提前在这里祝你金榜题名,得到满意的高考成绩。”
“谢谢贺叔。”
许嘉踏出门口,就看见了贺林提前为她安排的车子——他压根没打算让自己多留一天。她轻嗤了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黑车驰入夜色之中,不见尾影,贺铭迟才出声,“爸,你不是答应我,让她留在这里两天吗?”
“铭迟,你行事越来越冲动了。”贺林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我怎么敢放任你将她留下来?启动资金的事,不急于一时。”
“她整天待在房间里,不然就是和我一块,她能做什么?”
“她要是做点什么,等你发现,全都晚了!”贺林厉声,“我带你回国,不是让你在这里过家家,留她一天足够了。”
他凝噎,一时无言回复。
“你接下来不用去公司了,在家反省一段时间。”男人拂手而去。
-
推开密室的门,床上的人还在熟睡之中。药剂的使用效果只保证两天的时间,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醒来。
贺林从抽屉摸出一张照片,眉头凝起的冷意消散几分。照片上,曾经万众瞩目的人全身瘫痪不能自理,面容模糊不堪——这是他病发后,他托人偷偷帮他拍下的照片。
每当心情低沉,他就会拿出这张照片,想象着他从前怎样风光,死前就有多么狼狈,自己心中就生起快感。
贺林刚开始并未留心这位大学舍友,一心只想搞学习搞钱。他每天要么是泡在图书馆,要么出去做兼职。物理一直是他从小到大最拿手的科目,他曾经也对天文物理有着极大的兴趣,上了大学,却被另一个人完完全全地碾压。每年的绩点排名一出,他都压在自己头上。
他这才注意起这个名字:许隽。
贺林宁愿自己从未认识他。
因为认识他,他才了解到普通人和富人之间巨大的鸿沟。他在为生活费发愁,他在谈论暑假和女友去哪个国家度假;他费尽心思掩盖鞋袜的破洞,他刚下单了一块天价手表;他在挨挨挤挤的公交车上,他开着昂贵的跑车在公路上飞驰而过。
他攀登一生都无法达到许隽的。
金钱,社会地位,权利,荣誉光环,每一项于许隽,仿佛唾手可得。和许隽交友的期间,贺林每分每秒都在祈祷生活给他使绊子,显然并没有,在校内,他耀眼万分,出了社会,许隽回到自己的阶层,日子过得如鱼得水,还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明明可以继续麻木地吃苦,许隽却朝他伸出手,要和他成为朋友。
屈辱感逐渐压过这门科目带给自己的满足感,他变得痛苦万分,申请换专业。
按理说,他做了那种事,应该在国外待到死去。去年,有人邀请他回国创业,他看到契机,果断同意了,不仅借助妻子家的势力,壮大自己的事业,还能在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人面前扬眉吐气。
距离那件事过去了七八年,所有证据都销毁了,许家这么多年费劲功夫也只是徒劳。
可惜,徐晨琳不愿回国。他要想在国内开展事业,不能没有她家族的助力。无数次争吵让贺林失去耐心,最终他声称自己只是想带她回国看看亲朋好友,将她骗到国内,无奈将她关了起来。
“晨琳,念在我们夫妻的情分上,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依我一次又如何?”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转过身,女人面色苍白地靠着床头。
贺林将项目合同丢在床边,“我拿下了昭阳区的项目,按现在的速度来看,再过几年,我们的酒店就能开遍全国,到时候你会觉得你现在和我的争吵很多余。”
“贺林,你会有报应的。”徐晨琳睁开眼,看着他说。
“你这句话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心理负担。”他笑了笑。
见她闭上眼,贺林没有注射药剂。这两个月,她总算是安分下来,他输入密码,转身合上门,那道通入地下室的密门转眼间消失在佛堂供桌之后。
余光一掠,他神思凝住,伸手探进香炉,新灰在指腹揉捏掉落,明显下午有人来过。
-
许嘉推开院门,周遭静谧,只剩风轻抚树叶的声音。她摁下灯的开关,室内才变得亮堂。这时,许杏的电话打了过来。
“回到家了吗?”
“回到了。”
“你和贺铭迟什么情况,你为什么忽然想去他家留宿?”许杏搅拌着碗中的蔬菜沙拉,“事先说明,我不同意你和贺铭迟的婚事。”
许嘉敷衍地应了声。
“你这几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她睁开倦怠的眼,“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能有什么需要你做的?这几天,你安分待在家里等成绩就可以了。”
许杏这几个月和她同吃同住,也清楚她平时的作息和安排,因为睡眠质量差劲,二十四小时里,她大部分都将时间用在了学习上。
这反常的情况让她不禁揣测许嘉的心思,不过也没多想,全当她好胜心强,何况是这种不能掉链子的情况。
今晚谈妥了个合同,许杏心情还不错,用叉子戳着碗里的圣女果,“考差了也没关系,我们还是有能力将你送出国的。”
听她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她偏头,“你生病了?”
“困了。”
许杏皱眉,两人都不是聊家常的关系,听这话,没多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将手机丢到一边,她拉过沙发一头的薄毯,盖在自己身上,打算就这么入睡。眼皮虽沉重,她一时没合上眼,看着天花板出神片刻。
如果周斯礼在这里,自己不用多言,他会等她熟睡了,再将她抱起送回房间。
动作放得很轻很缓,她从来没被扰醒。
在贺家精神紧绷太久,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早晨。并没有觉得疲倦的情况有所缓解,她靠着椅背,揉了揉眉心。
许嘉拉开冰箱,才发现里面空出很多位置。
打了个电话,让人送过来,她坐在沙发上,百般无聊地看着晨间新闻,消遣时间。
没看多久,她就口渴,坐在沙发边穿起鞋,视线一掠,她缓缓在客厅桌前蹲下,拉出被人稍微推进去,而显得突兀的抽屉。
是脚铐,中间连着锁链。
她掂量了下这个脚铐,原来是这么的重。
刚开始这条脚铐是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过了一个学期快要积灰,他来了,使用次数变多。
后来就不只是在她的房间里。在客厅沙发,在饭厅,在琴房,在每个他使用完的地方,弄完之后,他就自觉将脚铐收起来,找到就近的抽屉里放着。
下巴抵着膝盖,许嘉拨弄了下脚铐,若有所思,几秒后,她抬脚伸了进去,脚铐的尺寸大了她的一圈。
门铃响了,她迅速抬起眼。
许嘉手按在门把上,不由自主动了动指节,却没有立马开门。
而是等了一段时间,她拉开门,一个阿姨提着袋子走了进来,弯腰,怀着歉意道,“小姐,实在很抱歉,我们听到的消息是您要在外面住两天,没想到会提前回来。”
“我很快就好,您在客厅等一会。”
她缓缓收回手,说不清此刻这种莫名的情绪,半晌才道,“没关系。”
“小姐想吃什么?”
“来碗面吧。”
都是在这工作多年的佣人了,做事起来利索迅速,很快,就端上了热腾腾的牛肉面。
因为自己先前规定的要求,他们不被允许在额外的工作时间多留,阿姨收拾完厨房就迅速离开了。
这栋房子又变得冷清。
许嘉压下心中的异样,这几天,她恢复到自己之前生活的模式和习惯。看书,画画,电视。接连三天都是正常的作息。
今早清晨,她从院子里浇完花回来,因为不久后会有佣人照常来给自己做早饭,她没有关上门。
电视播报的声音回荡在客厅。
有人推开门。
却意外地安静。
许嘉察觉到不对劲,皱眉看去,只见他垂着头,换好鞋走了进来。
看清他手中的绳子,她扬起唇角,“周斯礼,你要做什么?”
他攥着绳子朝她走来,“……我要把你绑起来。像你之前对我做的那样。”
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