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翅膀边缘竟生长着细密的肉刺,随着翅膀翕动,落下一串黑紫色的鳞粉。
眠灯踹的力道及时,方施然只被蝴蝶翅膀擦过脸颊,被触碰的皮肤如同被烙铁烫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
紫蝶卷着棺内尸腐气息,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振翅声,一群群疯狂扑向周围的人群。
雪夜里燃起大火,尸棺里飞出毒蝶,饶是在场多是仙门外门弟子,也不禁悚然。
师陵鹤立即反应过来,长剑出鞘,化作一片寒光斩向扑来的毒蝶,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无人注意处,纪不言嘴角露出诡异的弧度,缓缓转身。
眠灯猛地大喊:“拦住他,他不是纪长老!”
这出声,瞬间引起众人注意,师陵鹤剑出如泓,逼向纪不言。
“纪不言”被迫停下,扭头看眠灯。
那张属于纪长老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孩童般的天真笑容,喉间竟发出轻细的笑声:“小丫头,眼力不错嘛……但识破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那同纪不言一样高大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骤然逼近眠灯,弓起身,一把抓住眠灯的腰带。
此人修为起码在灵心境中品以上,眠灯没想到他直冲自己而来,只在瞬息间将灵力灌注身前,凭借碧潮生借自己的一缕力堪堪躲开。
眠灯飞速捡起弟子慌乱中丢在地上的剑。
幻形之人的额头向来是弱点。
而眠灯出手向来没有征兆。
剑上光影一闪,眠灯睫毛在剑刃上一瞬,人已闻风而动,腾跃半空,剑势如虹,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蓄力狠狠斩在“纪不言的头上。
——这下三阶的小师妹,险险躲过一招后,竟敢迎难而上?这是何等的勇气,况且看她的剑势不俗,说不定真能越级挑战成功。
人群里的乌庭雪更是握紧了拳头:“小师姐,加油!”
仰仗那些年与谢弈的对招,她本就卓绝的剑术更是精进万分。即使这具身体灵力微薄,根基一般,她也……
也……
也不能怎么样。
眠灯望着手中断剑,听着那清脆的断裂声,与其他期待破灭的弟子们一同陷入了沉默。
——好像高估自己了。
下一刻,“纪不言”已经顺着断剑,拍上她的肩膀,一把掐住她的喉咙。
“很聪明,竟然知道我的弱点,可惜——”
“纪不言”吐息如毒蛇一般在她耳边嘶然:“我可不是幻明宗的那些蠢家伙,我的额头有世间最坚硬的力量庇护。”
那蝴蝶一碰就毒发,浴火更是庞然。屋檐下,四处奔逃的云极天宗弟子不断发出惊恐的尖叫。
“纪不言”面露同情之色,嘴角却不可抑制地弯起,仿佛看见愉悦至极的画面,扬声:“都退后,否则我掐死她。”
眠灯咳嗽几声,有点喘不过气:“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这样踮着脚很累啊。
“纪不言”只是细细笑着:“站着看的更清楚。”
眠灯瞪他:“我要看这么清楚做什么?你有力气抓我,早可以走了。”
“你们宗主不在,如今门内只有一个人能制住我,可惜那个人是不愿意管这些闲事的,我随时能走。”他叹息着:“只是没找到宋宿尺留下的东西而已,本以为他吞进了肚子,没想到也不在……只好抓你这个他最心爱的徒弟回去审问了。”
“其实我本来不想冒险,毕竟那个人快来了……只怪你喜欢多嘴。”
随着“纪不言”一个响指,毒蝶的攻击瞬间变得更加疯狂密集。
借着蝴蝶的掩饰,与对眠灯性命的忌惮,“纪不言”一点点挪腾到山崖边。
只听他口中发出一声呼哨。
天际,一只漆黑巨鹰如同陨石般俯冲而下,锋锐如钩的鹰爪精准地刺破“纪不言”肩部的衣料,巨大的升力带着他和手中的眠灯猛地腾空而起,飞离人群。
忽地,一声鸣镝声划破长空,映着火光,直直射来。
“纪不言”险险避开。
眠灯低头看去,那名唤“师陵鹤”的少年,拿过身边弟子的一副弓箭,弯弓搭箭。
而这一次,箭正指着眠灯的心口。
此箭蕴含了灵力,有穿山裂石之势。意味着穿过眠灯心口后,也必会穿过“纪不言”的胸膛。
而师陵鹤神态专注,弦绷地极紧,冷静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纪不言”的身上,似乎在计算移动轨迹。
方施然率先回过神,他深知自家师弟对于邪门外道的仇恨,连忙大叫:“师弟,不可!戕害同门是大罪!”
师陵鹤瞥他一眼,轻声说:“师兄,诛邪乃是门规。”
箭,还是脱了弦。
眠灯急忙想躲避,奈何被抓地死死的。
这一刻,时间被拉得漫长。
眠灯似乎能清晰地看见箭羽在风雪中凛冽,箭尖上闪烁着火红的光,破开风雪,在她眼中不断锐利。
眠灯暗暗驱动碧潮生,在掌心无声化作一把棠花匕首,迅速抬手扎在“纪不言”的手背上,只觉抓住自己的手一抖。
“哼,心狠的小子。”
头顶传来这一声嘲讽,下一刻,眠灯就感觉身体骤然失重,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从钳制中脱开。
重量骤轻,鹰猛地跃起数丈。箭擦着眠灯的耳畔飞过,落入对面的山壁上,牢牢钉入,一时间,山石碎裂。
这一箭,果然非凡。
“碧潮生!”
随着一阵急剧的失重感,枝笼因紧贴着崖壁不时轧过陡峭的凹凸,眠灯大喊。
堪堪挤出灵海不多的灵力,催动镯身舒展开。银色棠花枝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将眠灯的身体交织缠绕,结成一个坚不可破的枝笼。
即将落地时,一只手仿佛从虚空中随意探出,一把攥住了枝笼顶端的藤蔓。
有了缓冲本就不会太痛,这下是彻底稳住了,眠灯在笼子抬眸看去,只见一张有点疑惑的脸。
“为什么待在这里面?”
谢执白拎着那个还在晃悠的棠花枝笼,一双眼映着火光,有种迷蒙的亮。乍一看,那平静之下,又似蕴着成分不明的怒意。
“你是觉得好玩吗?”
这一句,仿佛在问眠灯: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有趣吗?
眠灯被晃了几下,力道很轻,像在荡秋千一样。她摇摇头,任由棠花枝笼收起,钻回手腕间化作手镯。
从众弟子的角度看,闻灯推开搀扶,摇摇晃晃站起来,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脸颊被雪水打湿。
她浑不在意地擦擦额头上的血,因着肤色极白,显得那磕碰到的伤痕更加显眼。
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惊魂未定的弟子们,以及面色不改的师陵鹤,最终走到一个弟子身边,认真道:“你的灵弩借我一用。”
那弟子一愕:“什么?”
她语气平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手里已经拿过他手里的那副弩。
眠灯又回头看向谢执白:“借我一支箭。”
她语气随意得如同在问“今日天气如何”,谢执白却已经了然,随即指尖一抬。
众人只觉周遭空气骤冷,定睛一看,飞雪寒流竟在夜空中凝成一支羽箭的模样,搭在弩上。
“嗖”地一声,雪箭精准地擦过下方跳跃的火焰,方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一把拉住师陵鹤,带着他躲过那一箭。
雪箭擦过身后梅树,赤色花瓣震落一圈。
“先生问我好不好玩,其实我觉得挺好玩的,你觉得呢?陵鹤师兄?”
师陵鹤抿着唇:“尚可。”
眠灯看着师陵鹤脸颊被雪箭射乱的鬓发,微微一笑。
众弟子骇然,如果师陵鹤那一箭情有可原的话,那眠灯这一箭算得上是挑衅了。
挑战纪长老的亲传弟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然觉得好玩,那就再送你一支。”
事情似乎远没有止步于此。
谢执白掌心又凝出一支雪箭,却没用弩,只轻轻一掷。
这一次,众人几乎没有看见雪箭的轨迹,只是下一刻,师陵鹤已猛地仰面吐出一口血。
那风雪寒箭,虽未穿心,但冲击力不啻于一根真正的箭。若此箭命中梅树,可不止抖落花瓣那么简单。
方施然惊呼着扑过去:“师弟!”
“见了纪不言,告诉他这一箭是我给的。”
谢执白依旧平静,似乎刚刚出手的根本不是他。
师陵鹤伸手艰难地擦掉嘴角的血,竟然冷冷弯下唇:“多谢先生赐教。”
不是“弟子知错”,而是“多谢赐教”。
谢执白却似未闻一般,仿佛刚刚出手的不是他,转头凝视眠灯:“……饿吗?”
这思维的跳跃让眠灯回不过神,她抬起袖子一点点擦干额头上的血迹,抹了一把脸,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饿。”
报仇什么的,吃饱再说吧。
“想吃什么?算了……去厨房看看就知道有什么了。”
“等……等一下。”
惊恐震撼的弟子里忽然挤出一个人影,眠灯回头,是乌庭雪。
她怯怯地上前,似乎是十分害怕谢执白,仍是鼓足勇气将一盒药膏塞进眠灯手里:“小师姐……肩上的伤,可以擦这个。”
眠灯侧目,肩上被鹰爪勾出的伤口并不深,染红了一小片衣裳,连她自己也未察觉。
心中微微一动,她点点头,轻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