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么轻易就能求得,人世间哪儿还有这么多苦。」
江砚谨垂下了眼睛:「……大师,我能否,也点一盏灯。」
「为谁点?」
「沈昭。」
僧人的动作一顿,灯油顺着手臂流到了衣摆,沾脏了一尘不染的僧袍。
他说:「沈昭的灯已经有人点过了。」
「……谁点的?」
「我。」
僧人平静的眼眸穿过层层的灯火直直的望向江砚谨,他语气里满是悲悯。
「沈昭施主,太苦。」
「她曾在佛前长跪不起,为她那前去治水的丈夫求一份平安。」
「也曾在长明灯前祈愿,送她那早夭的孩儿往生。」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盛,人生八苦她尝了个遍,贫僧明知中原无大水,山中有匪徒,却因修一颗无情佛心,不想沾染世间因果未曾阻拦,贫僧有过。」
「如今只能为她点一盏灯,为她求来生,为己求宽恕。」
江砚谨有些恍惚,他问:「大师,你的罪能用一盏灯来赎,我的罪该如何去赎呢?」
僧人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望向了江砚谨身后。
江砚谨转身,发现背后居然是那个曾堵在江府门前的书生。
书生没有看他,而是对着僧人说:「大师,我来见无咎。」
江砚谨跟在二人身后,一路走到了山中的菩提树下。
树旁有一个小小的土堆,立着一块儿石头雕的墓碑,上面无名无姓,只写着无咎两个大字。
他居然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艰涩的开口:「这里头埋的谁?」
无人回答。
江砚谨上前一步,扯住僧人腕间的佛珠:「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告诉我这里是谁?」
僧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江施主有颗玲珑心,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沈昭在寺院只求过两件事,一为他,二为……孩子。
里头埋的谁,不言而喻。
他曾经看过那个孩子一眼,眉眼像他,唇鼻像我。
江砚谨闭了闭眼睛,落下一滴泪来,他哑着声音问:「这孩子,为什么连个姓都没有,不姓江,姓沈也好。」
这次,回答他的是书生。
「江夫人说过,这孩子姓江姓沈都无人疼爱,倒不如什么都不姓,省的下辈子又找上门来,平白受苦。」
「她……为什么给他起名叫无咎?」
「名字是贫僧起的,」僧人双手合十,无悲无喜,「沈昭施主说她未曾读过诗书,太俗,要贫僧起一个愿他无病无灾的名字,于是便叫了无咎。」
江砚谨呆立在原地,紧攥着拳头,修剪的平整的指甲狠狠的戳进掌心,鲜血从指缝中流淌而出。
他问书生:「可以把沈昭写的信……都给我吗?」
「当然可以,那本来就是你该收到的。」 08
我写给江砚谨的信有厚厚一沓,书生保存的很仔细,每一封都按照时间排好了顺序。
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
他在街上替人写信,而我正巧不识字罢了。
可他却成为了我唯一能够诉说的人。
我向他说着对江砚谨的爱恨、怨怼、愤怒,他听的多了,倒成了我唯一的知己。
甚至在我死后,愿意随身带着信,只求在遇见江砚谨时,能有机会为我鸣几分不平。
他如今成功了,却不欢喜,只是对着江砚谨有些迷茫的说:「她已经死了,现在让你看到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江砚谨没有回答,只是拿着我的信,回到江府,坐在我生前烹茶时的位置上,点了一盏灯,细细的读着。
第一封,是我刚嫁给他不久时写的,里面字字句句,都是我对他的恨。
【江砚谨,你曾对我说过世道不公平,尤其是对女子,更为苛刻,我以为你会为女子争一份公道,可没想到你居然连被退亲的女子要被关进阁楼立一个贞节牌坊的事都不知道,可见你也是一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废物草包。】
我骂江砚谨时,什么难听骂什么,从他本人骂到他祖宗十八代,连他院子里养的狗都没放过。
可江砚谨看到这些难听的话却没有生气,反而弯着眼角,笑的温柔。
他一字一句认真的堵着,直到新打开的一封信,让他的目光一顿。
【苏徵音托人捎来了口信,他说江砚谨单枪匹马回来的遇见了山匪,被绑进了山寨,要三百两纹银才肯放人,不许报官,而且点名要他的夫人送进山寨里去。】
【婆母去江南省亲,没给我库房钥匙更没给我管家权,我急坏了,把全部的嫁妆变卖,也才凑了五十两的银子,没办法我只能带着这五十两上路,希望能与山匪周旋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