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独钓遇贵人
江南,秀水县,墨溪村。
深秋的晨雾像一层湿冷的纱,裹着河面的水汽漫进村子。雾气粘稠,沾在茅草屋顶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顺着歪斜的竹篱笆往下滴。十七岁的林缚蹲在自家屋前,膝盖抵着潮湿的泥地,正用一根磨得发亮的细麻绳修补渔网。他身上那件青布褂子洗得发白,肩背处打了三个补丁,袖口磨得露出灰扑扑的棉絮,却浆洗得还算干净。晨雾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几缕贴在苍白的额角,露出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瞳仁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像藏着一汪寒潭,此刻正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渔线,手指灵活地穿梭,将断裂的网眼细细接上。
“林缚,该下网了!”隔壁张伯的声音隔着雾传来,带着老烟嗓特有的沙哑,“再不去,潮水要退尽了!”
林缚应了一声,喉头滚动,发出略显干涩的“嗯”。他放下手中的渔网,站起身时顺手拍了拍裤腿上的泥点。他身形清瘦,肩背却挺得笔直,常年打渔让他手臂肌肉匀称结实,只是脸色因常年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下颌线条却已初显硬朗。他走到屋角,扛起那艘陪伴了他三年的旧木船——船底的桐油早已斑驳,露出深色的木纹,船舷上还留着几道被礁石撞出的凹痕,每一道都刻着他与墨溪河的过往。
墨溪河蜿蜒入海,此刻还笼罩在厚重的雾霭里。林缚的渔船划开薄雾,像一片孤零零的叶子漂在墨色的水面上。他熟练地撒网,动作舒展而有力,臂膀带动渔网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哗啦”一声沉入水中。雾气渐渐散去,东边的云层裂开缝隙,阳光穿透薄雾,在河面上洒下碎金般的光芒,将河水染成一片粼粼的金色。就在他准备收网时,上游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和几声压抑的闷哼。
林缚皱眉,停下手中的动作。这墨溪河畔平日里少见生人,更别提这般激烈的动静。他将船划向岸边,悄悄拨开岸边茂密的芦苇。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猛地一紧: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正围攻一辆乌木马车,车上的护卫已经倒下三人,仅剩一名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背抵着车厢,手中长剑带血,正奋力格挡。那男子约摸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下颌蓄着整齐的胡须,尽管衣衫染血、发髻散乱,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腰间玉带在晨光中隐约闪着微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交出密函,饶你不死!”为首的黑衣人声音粗哑,手中环首刀直逼绯衣男子的咽喉,刀风带起的气流刮得人面皮发紧,带着浓重的杀意。
“痴心妄想!”绯衣男子怒喝一声,挥剑格挡,剑风凌厉,却因力竭而略显迟缓,手臂上的伤口渗出的血顺着剑鞘往下滴,在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林缚看着黑衣人渐渐合拢的包围圈,手心忍不住微微出汗。他自幼在河边长大,见惯了风浪,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眼看那绯衣男子就要支撑不住,脖颈即将被刀锋触及,他来不及多想,抄起脚边船上的木桨,猛地跃上岸,用尽全身力气将木桨掷向黑衣人的后心。
“小心!”绯衣男子眼角余光瞥见,失声惊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黑衣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木桨“噗”地一声插入旁边的柳树干,木屑飞溅。他转头看向林缚,蒙着黑布的脸上,眼睛里杀意毕露:“哪里来的野小子,找死!”
林缚心知自已不是对手,却咬着牙不退后一步。他弯腰捡起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挡在绯衣男子身前,河水的湿气让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绯衣男子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嘴唇因紧张而有些发白,眼神里却燃着一股不甘屈服的火苗。他心中一暖,强撑着站起身,将林缚往自已身后拉了拉,与他并肩而立,声音中带着一丝欣慰:“多谢小兄弟仗义出手。”
一番混战,林缚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渗湿了单薄的衣袖,火辣辣的疼。绯衣男子也已是强弩之末,剑法渐渐散乱,每一次格挡都显得异常吃力。就在黑衣人即将得手时,远处突然传来官兵的呼喝声和马蹄声。黑衣人咒骂一声,对视一眼,迅速撤离,消失在岸边的密林里,只留下记地狼藉和浓重的血腥气。
林缚松了口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因失血和力竭,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意识沉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林缚发现自已躺在一艘宽敞的画舫中。身上的伤口已被妥善包扎,缠着干净的白布,散发着淡淡的药味。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随着船身的轻微晃动而跳跃。那个绯衣男子正坐在旁边的软榻上,卸下了外袍,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手臂上也缠着绷带,正细细打量着他,眼神复杂。
“小兄弟,你醒了。”绯衣男子声音温和了许多,眼中带着感激与审视,“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林缚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对方按住。他看着对方腰间未系的玉带和袖口精致的云纹刺绣,心中有些局促,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身上的锦被一角,低声道:“草民……还好。不知大人是?”
“我乃御史大夫,沈从安。”绯衣男子微微一笑,指了指林缚,“还未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
“草民林缚。”他低声回答,目光落在沈从安清瘦却不失威严的脸上——眉骨高挺,鼻梁笔直,虽出身显贵,眼神却并无倨傲,反而带着几分审视的温和,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沈从安看着林缚苍白却不失英气的脸,又看了看他手上因常年打渔而磨出的厚茧,沉吟道:“林缚……此次若非你出手,沈某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御史台”三个篆字的羊脂玉牌,触手温润,递给林缚,“这是我的信物。三日后,你持此牌到京城御史台寻我,我必为你谋个进身之阶。”
林缚接过玉牌,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他看着沈从安诚恳的眼神,又想起自家漏雨的茅屋、空空如也的米缸,以及张婶塞给他的半块干硬窝头。喉结滚动,他用力点头,墨黑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明亮的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谢……谢大人!”
画舫缓缓靠岸,林缚站在船头,看着沈从安的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手中的玉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l温。河风吹拂着他的衣袂,带着水汽的凉意,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雾气早已散尽,天空蓝得清澈,几朵白云悠然飘过,远处的地平线仿佛藏着无尽的可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已粗糙的手掌,又摸了摸怀里的玉牌,心中默默念着:京城,御史台,沈大人……这三个字眼像一颗种子,在他贫瘠的心田里,悄然埋下了萌芽的希望。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阿砚,要好好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那时的他,只懂得在墨溪河里撒网捕鱼,如今,命运却向他展开了另一幅画卷。
岸边的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着未知的命运。林缚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河水的腥甜和泥土的芬芳,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凶险。他知道,从接过玉牌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将不再是日复一日的打渔和修补渔网。前方的路充记未知,或许有荣华,或许有凶险,但他别无选择。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潮湿的泥地上,与渔船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他握紧了拳头,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让他感到真实的存在。那个在寒江中独钓的少年,此刻心中燃起的,不仅是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一股不甘于现状的狠劲——他要去京城,要踏入那座巍峨的御史台,要看看那片更广阔的天地,哪怕前路荆棘密布,他也定要闯出一条血路。
而他尚不知晓,这根命运的绳索,正将他牵引向一个波谲云诡的世界。沈从安怀中的密函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那些黑衣人的背后是谁?京城的御史台,又将是怎样一个步步惊心的战场?此刻的林缚,只是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玉牌,像握住了整个世界的钥匙,而钥匙背后的门,才刚刚为他打开一条缝隙,门后的光影,正等待着他一步步去探寻,去征服。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扛起渔船,一步步走回村子,脚印在潮湿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也像是在为未来的道路写下最初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