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後的g0ng墙边，柳枝初绿，却无人观景。

    永宁g0ng内，沈静姝甫从风波中脱身，尚未调息，便被德妃安排接手内典阁账册复核，那是一个位置尴尬、事务繁琐的职务，却可触及g0ng中各殿开支、人事调度纪录，是试炼，更是提拔，她每日独自处理数十份旧录，有时深夜还得伏案至灯油枯竭。

    直到那日，她接到一份从东偏殿转来的副录，夹了一封摺好的小笺。

    笔迹端正：

    「你若累，可来典库内侧取药汤，此处无人，清静。」

    提笔人：「沈和。」

    她皱眉，查册数日，确实发现「沈和」是内典阁主吏之一，为内务府总司笔书之子，入g0ng多年。

    她起初不理。

    两日後，她连夜咳血，终按那信中所言，去了典库，库内无人，一盏灯火摇摇，沈和背对着她，听声转身，递上一碗热汤。

    「我看你连抄录时都咳，药不喝人会虚。」

    「你怎知我咳？」

    「我值过一夜，听得见。」

    她没说话，接过汤，闻了闻——微苦，但没有异味。

    她喝了一口，道：「你为什麽帮我？」

    沈和想了想，语气淡淡：

    「因为你从不装病，也不装傻，能撑到今天的人，值得让人看一眼。」

    「看一眼？」

    「……或者，多看几眼也行。」

    这话一出，她差点没笑出声，她太久没听过这种不酸、不藏刀的话了。

    沈和见她脸se泛红，轻声补一句：

    「我无意多言，只是看得不忍。」

    自那日後，沈和时不时会在她桌上放一杯热水，或是未署名的简短提醒：「今夜要查帐，注意备份」、「小心某人常偷看你笔记」……

    沈静姝起初警惕，渐渐地，心防微开。

    不是信任，是倦了从不相信任何人的日子，她曾对自己说过：背叛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一辈子都不敢接受好意，而沈和是她见过最「安静」的人，他不说忠、不说梦，只在她需要时出现，像一双未开口的手，让你自己选，要不要握住。

    某夜，她翻阅一份三年前的冬月帐册，忽发现其中有三笔「香料银」流向记录与现实出帐不符，笔迹极似另一名典库nv官。

    她默默记下，第二天带着笔记，去找沈和，他看了一眼，没说话，起身点头：「我陪你查下去。」

    「你不怕？」

    「你查了，就是我们查了。」

    那一刻，她眼里动了一下。

    沈静姝从未说出口，但那天夜里，她主动留下了一碗药汤在沈和桌上，什麽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这是她第一次，真心把一个人当作「人」。

    她不知道，这样的心软，会换来什麽，但她愿意赌一次。

    沈静姝与沈和用了一周，将旧年香料账目重新b对，问题浮现得迅速。

    数笔出帐银两金额明显超额，名义是「g0ng中节庆香料调度」，实则流入一间名为「万香坊」的民间商铺，细查可发现，此商铺背後挂名者，正是太后胞弟李廷之，这不是小事，是攀着太后主脉的脱帐。

    沈和低声说：「若不是你发现这笔笔迹不一致，我不敢信这麽大的漏洞真有人敢留下来。」

    「这不是漏洞，留下来，是因为他知道没人敢查。」

    沈静姝抿唇，手指慢慢摺好对照册：「你怕吗？」

    「怕。」

    「那你还陪我来这一步？」

    沈和沉声道：「怕是一回事，退是另一回事，我若退，你一个人会si得更快。」

    她一时间无语，只是握紧了手里那摺好的册子，那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三日後，德妃阅完她呈上的查录，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这是你自找的命。」

    「那娘娘会护我吗？」

    「我护得住你，但我护不住你身边的人。」

    「……」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沈和不是德妃的人，也不在册中，是她这把刀自主伸出的方向，德妃不会为一个无关人动手。

    当夜，她赶往典库，想将沈和「暂时遣离」，理由是调岗、养病，只要拖过风头，就能保他x命，但她迟了。

    典库门外跪着一名g0ng人，脸se发白，嘴唇发颤。

    「……沈书吏，今早抄录时被砸了书架……说是意外……」

    「人呢？」

    「抬……抬走时……已经……」

    她冲入典库时，整个人几乎失控，木架倒塌，书卷满地，血渍已被清洗过，但石地上仍残留被指甲抓过的痕迹。

    她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良久，她一拳砸在木桌上，指节裂开，血顺着桌角滴落，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把散落的书卷一页一页拾起，重新按顺序归类。

    &中不缺si人，si一个内吏，不过一个名册上的注销。

    但她知道：沈和是为她而si，是她牵他下场，是她让他成了破局的代价。

    当晚，她写下一纸密信，不署名，只一行字：

    「万香坊後户挂名者李廷之，所涉银两已列於三年冬月帐。」

    密信转交德妃。

    再一日，万香坊查封，户头封存，掌事人「因病自绝」，g0ng中无人再提。

    太后未说一句话，这是她默许的结束，但沈静姝知道，还没结束，太后失了银脉，她失了唯一信任的人。

    那夜，沈静姝坐在永宁g0ng的藏书阁里，对着那页帐册，一笔一笔，在沈和名字下写下：「沈和，si於信我。己责。」

    然後合书，熄灯，离席。

    她脸无表情地对内监说：

    「请回禀娘娘，我愿接掌前录调册全责，事无轻重，皆可过我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德妃要权，是为了不再失去第二个人。

    从沈和si後，沈静姝的神情变了。

    她不再问德妃是否允许，也不再报备每一件事，她开始自行掌握帐册流向，调查出入名单，暗中换掉两名曾与万香坊有私往的nv官，德妃未置可否，甚至故意冷处理她一周，众人以为她将失宠。

    但第八日，德妃亲自传话：

    「前录调册之责，由沈静姝掌，无需再请。」

    这是认可她了，她从此成为德妃g0ng中少有的「不经转折，直接通令」之人，而她也第一次，开始主动除敌为了报仇。

    她第一个对付的人，是曾在万香坊递帐、如今转至内帐房的nv吏陈樨，此人表面与沈和无直接往来，但帐上数据明显被她调过手，她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调出陈樨两年前的笔迹，与现笔对b，制造「冒名笔伪」的假证，匿名呈交司礼监。

    同时，让另一内吏悄悄外传：「陈樨受李廷之密命，帐中漏改。」

    三日後，司礼监查帐，陈樨自知凶多吉少，在g0ng墙後悬梁自尽，遗书中提到「误信人言，枉害清白」。

    这件事在g0ng中悄无声息地被压下，没人知道那封举报信，字迹是沈静姝自己模仿出来的。

    她只说了一句话，说给她自己听的：「她不是主谋，但她动过我的人。」

    第二个被她处理的，是一名管香局小内监，曾与万香坊私下交易，受沈和牵连却没事。

    她让人「不小心」在他饮水中落了几滴莲香汁，此物虽无毒，但会使人手指颤抖，两日不能书写，同月，此人因「笔务不齐」，被降出外局，永不得入内庭。

    她没杀人，但让他一辈子爬不起来。

    有人问她：「你怎麽忽然变了？」

    她只是淡淡一句：「我没变，我只是学会了怎麽还手。」

    德妃观察她一月，终於在殿中召她单谈。

    「你现在，越来越像我了。」

    「这不是褒奖吧？」

    「是警告。」

    「我听见了，也接受。」

    德妃盯着她，片刻後轻声一笑：「很好，下一个局，我打头，你出手。」

    她点头，毫无犹豫。

    「是。」

    夜里，她一人坐在帐册前，纸笔未动，案前放着那封沈和曾写给她的短笺——早就被她反覆展平、重读无数次，纸边已泛h。

    她轻声道：

    「你是我失去的第一个人，也会是最後一个人。」

    「之後的事，我自己做，自己扛。」

    她起身，把那张纸收好，不再展开，她将人x的一部分，连同那张纸，一起封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