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又来了。

    风从桥那头吹过来，轻得像一层雾，把她的发丝搅乱，又轻轻地绕过她的耳後，吹落了两片粉白的花瓣。月se静静地洒在桥面上，桃花一片一片飘落，像是整个梦境都静止了，只为等待那个画面重现。

    桥不宽，一眼可以看穿。那人站在桥的另一端，白衣如雪，身形修长，长发束起，被微风牵动，像墨一样化在夜se里。

    他不说话，从不说话。只是望着她，无声地站着，就像梦里被时间冻住的一幅画。

    程星禾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像是喉咙被什麽压住，也像是语言本身失效了。在这个梦里，只有风声、花落声、河水流动的声音。

    还有他的眼神。

    每次梦到这里，她都会醒。这是一个不会有结局的梦，像书翻到一页就卡住的段落，像电影播放到一半忽然断讯。

    她醒来的那一刻，总会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像是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

    早晨的yan光从纱帘边沿透进来，程星禾睁开眼时，窗外是一片苍白的云层。

    她坐起身，轻轻叹了一口气，梦境的画面仍残留在眼前。她低头看了看手心，彷佛还能感觉到那场风从梦里穿越出来，冷得有些真实。

    「星禾，起床了，你今天要早点出门吧？」

    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她应了声，却没有立刻起来。

    她不想面对这个世界。梦太安静，而现实太吵。

    早餐桌上，父母的对话像背景音一样在耳边流动，她只是低头喝着粥。电视里播着今天的新闻暴雨来袭，某地河水暴涨，有学生失足落水。

    她的手顿了一下。

    母亲皱着眉说：「最近不要去河边，你前几天不是还画水边风景吗？不要乱跑。」

    她点点头。

    没有人知道她画的是梦里的景。那座桥，她画过无数次，无需参考，只要闭上眼，那座桥、那条河、那一夜的灯火与桃花就会自然浮现。

    她甚至能记得桥上的石缝有一块缺角，一盏灯永远微斜，像快要灭掉却始终不灭。

    她画过那个场景无数次，却从未画过那个人。

    因为她画不出来。

    不是不记得，而是记得太深，反而不敢动笔。那个身影一旦落进画里，就像会从梦里走出来，变成现实。

    放学後，她照例一个人走在校园边的小径上。夕yan很淡，风从树叶缝隙穿过，带着初春的寒气。

    她总是一个人。

    不是没人想接近她，而是她不太能接近别人。她总觉得自己像活在两层空间里，别人说话她听得见，却无法回应得真切；别人笑她会笑，却总像隔着一层雾。

    老师说她x格内向，艺术感强，适合创作。

    朋友说她古怪，总是心不在焉。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天都活在梦里，醒来後的世界才是现实。

    她喜欢雨天，因为雨声像梦里的桥下水声；她喜欢独处，因为那样才能安静地回到梦里；她喜欢画画，因为那是她唯一能留下梦中痕迹的方式。

    那天晚上，天气变冷了。

    她睡得很早，也梦得特别深。

    这次，梦不一样了。

    她站在桥的中段，风很大，吹得灯火一闪一闪的。河面雾气缭绕，整座桥像浮在云上。而那个人，不再只是站着。

    他抬起了头，朝她走来。脚步轻，像落在水面，却真实地在接近。

    她紧张地後退，心跳快得像要跳出x膛。

    「你是谁？」她鼓起勇气问。

    这是她第一次在梦中开口。

    他停下脚步，离她只有几步远。眼神温柔而沉静，像盛着太久太久的等待。

    「你终於来了。」他说。

    这句话很轻，却像雷一样落在她心里。

    她想问更多，却眼前一花，整个梦境崩塌。她被什麽拽着往下坠，寒冷包围全身，呛进鼻腔的水味真实得不像梦。

    她惊醒，发现自己真的落水了。

    水很冰，雨很急。

    有人大声喊她名字，声音模糊遥远。

    她仰起头，看见天se灰白，河面上倒映着模糊的轮廓那座桥，那些灯火，那个人。

    「不可能……」

    她最後一个念头是这句话，然後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世界变了。

    空气静止，风里有微微的桃花香。

    她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石桥上。

    河面平静如镜，灯火悬在桥边，摇曳而暖。

    那个人站在桥的那一头，白衣如故，黑发微动。

    与梦里一模一样，没有一丝错误。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跳慢了下来，像是终於抵达一场太久太久的等待。

    他看着她，眼神带着颤抖，却依然轻声道：

    「我等你，等了六世。」

    那一刻，程星禾终於相信

    梦，从来就不是梦。

    是她忘了他，是她迟到了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