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林静默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独自一人,搭上了前往宜兰的客运。从昨日与陈雨馨那段充满了猜忌与怀疑的对话中,他清楚地知道,对方,已经将他当成了头号嫌疑人。他今天,必须拿出百分之二百的诚意,才有可能,说服这位jg明而又执着的nv技士,扭转这致命的误解。
当他踏入兰yan博物馆时,立刻被这座建筑的宏伟与巧思,所深深x1引。
它的建筑本t,并非拔地而起,而是以一种极其谦卑的姿态,从兰yan平原的地表,倾斜着,缓缓地,cha入大地。那由玻璃与金属构成的、不规则的几何墙面,在yan光的照s下,宛如一座闪闪发光的单面山,完美地,融入了周遭的自然地景之中。这不仅仅是一座建筑,这是一件,向孕育了宜兰文明的土地,致敬的、巨大的大地艺术品。
他顺着手扶梯,缓缓向下。整个博物馆的参观动线,也同样充满了巧思。从顶层的「山之层」,到中层的「平原层」,再到最底层的「海之层」,参观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模拟当年开垦宜兰的先民,从山上,走到平原,最终,奔向大海的、史诗般的旅程。
他走过「平原层」,看着那些被jg心复原的、关於农耕与水利的展品,心中,不由得对这片土地,生出了几分敬意。
最终,他来到了位於博物馆最底层的、此行的目的地——「海之层」。
刚一踏入,周遭的光线,便骤然暗了下来。整个展区,都被一种深邃的、如同午夜海洋般的蓝se调所笼罩。空气中,回荡着空灵的、带着水泡声的背景音乐。几艘从宜兰外海打捞出的、巨大的古代沉船残骸,被用钢索,悬吊在半空中,如同几头沉默的、搁浅的远古巨兽,静静地,向来访者,诉说着它们那被深海所淹没的、悲壮的历史。
这里的游客,b楼上更为稀少,只有几个学生,在巨大的玻璃橱窗前,轻声地讨论着。整个空间,静谧得,彷佛真的置身於与世隔绝的、深海龙g0ng之中。
然後,他看见了她。
陈雨馨,就静静地,站在那艘最大的、名为「太平号」的清代沉船残骸之下。她早已等在那里。
静默的呼x1,在一瞬间,几乎要停止。他的灵魂,彷佛被一gu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撼动了。
今天的她,与前几次见面时,那副jg明g练的、英气b人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纯白se连身长裙。那裙子的布料,是柔软的、带有天然褶皱的亚麻,裙摆,随着空调的微风,轻轻地飘动。在这片深蓝se的、梦幻般的光影之中,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gu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的气息。
她就像,一位误入凡尘的深海jg灵,又像一尊,从古希腊神话中走出的、圣洁的月光nv神。静默猜测,她等一下,一定是有其他重要的聚会,才会如此打扮。
她也看到了他,那双锐利的、彷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立刻审视了过来。
「你很准时。」她的声音,依旧是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说吧,你要怎麽证明,你说的那些话?」
「陈小姐,我知道,在你的眼里,我,还有我的工作室,都充满了疑点。」静默迎向她的目光,诚恳地说,「你认为,我是王崇岳派去阿坤师身边的间谍。但这件事,绝无可能。」
「为什麽不可能?」陈雨馨的嘴角,g起一抹讥讽的冷笑,「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钱,背叛师门,出卖朋友的人,我见得多了。」
「十六年前那场意外,我成了孤儿。是师傅,把我从育幼院领了回来,他待我,情同父子。这些,你只要去三义打听一下,或是,直接打电话问师傅,都能证实。除非,我是个连禽兽都不如的人,否则,我怎麽可能,去背叛他?」
陈雨馨看着静默那坦荡无b的眼神,听着他那段沉重的过往,心中,那原本坚固的怀疑,再次,产生了一丝动摇。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将「林静默」、「孤儿」、「十六年前」这几个关键词,串连起来……一个被她遗忘在记忆最深处的、模糊的、瘦小的男孩身影,突然,与眼前这个英挺的年轻人,重叠在了一起!
她脸上的冰冷与针锋相对,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惊喜!
「默默……」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是……默默?!」
雨馨的声音颤抖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这个名字,她在心里默念了十六年,从童稚到青春,再到成为冷静理x的技师,但从未忘记。多少次,她在陌生人身上搜寻那熟悉的影子,却一次次失望。
静默当场呆住了。她……她怎麽会知道,自己小时候,那个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叫的绰号?
陈雨馨的神情,显得相当紧张,似乎一秒钟,都等不及静默给她肯定的答案。她竟然不顾一切地,快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就要去掀他x前的上衣!
静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常理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伸手去挡。但陈雨馨的动作,是如此的突然,也如此的坚决,静默的上衣,还是被她,掀起了一大半。
他不解地看着她的急切与激动,心中却升起一丝苦涩:她,还是不相信他吗?她这样做,是想当众揭穿他?还是打算找出什麽能证明他谎言的证据?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夭寿喔!少年仔!这里是公共场合内,要亲热,不会回家去亲热喔!」一个路过的老太婆,刚好看到这一幕,立刻用一种「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检点」的眼神,对着他们,大声地数落道。
两人的脸,「唰」的一下,都红了。静默赶紧放下手,陈雨馨也停下了动作。但她二话不说,拉起静默的手,就往旁边的逃生梯通道跑去。她用力推开厚重的防火门,将他拉了进去,然後,「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楼梯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人急促的呼x1声。陈雨馨不给静默任何反应的时间,迫不及待地,又继续了她刚才那「掀衣服」的动作。
这一次,静默彷佛意识到了什麽。他那原本想本能阻止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没有再阻止她。
陈雨馨白皙而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静默的後背。她的指尖,触到了一道早已癒合、却依旧清晰的疤痕。
「这里……」她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几乎要化不开的鼻音,「这是我小时候,看到一只雏鸟,从树上掉下来,我想把它送回鸟巢,结果自己,却从树上摔了下来。是你,想都没想,就冲过来,用身t当r0u垫,接住了我。结果,你的背,被地上的树枝,划开了一道好长好长的口子,流了……流了满身的血……」
她的手指,又移到了他的肩胛骨,那里,有另一道更深的、圆形的伤痕。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
「还有这里……」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是邻村那群霸道的小男孩,不准我们进去他们的秘密基地玩,伸手,就要把我推开。我生气,就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另一个男孩,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想要打我。是你……是你又护在我身後,用你的肩膀,y生生地,替我挨了那一棍……」
她又0着他小腿上,那道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有些模糊的伤痕。「还有这里……是我为了捞那顶飞到池塘里的、妈妈新给我买的草帽,结果自己,脚下一滑,掉进了池子里。是你,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救我,结果,小腿,被水里的石头,划伤的……」
「砰!」
防火门,突然又被推开了。还是刚才那位老太婆,她探进头来,看着眼前这副「衣衫不整」的奇怪场景,再次摇了摇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夭寿喔!现在的少年仔,一个b一个不知检点,大白天的,就在楼梯间里,胡做非为!」说完,就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静默的脑海,一瞬间被过往的画面淹没。那个在林间奔跑的小nv孩,那双满是信任与笑意的眼睛,如今,就这样真实地站在他眼前,泪流满面。他彷佛不是在现实中,而是陷入了一场太真实的梦里。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画面,却从未想过会如此猝不及防,如此情绪汹涌得近乎要将他吞没。他看着那个泪流满面的陈雨馨,下意识地,像小时候一样,伸出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突然觉得,这个曾经无b自然的动作,在十六年後的今天,似乎……有些不适合了,有点,占人家便宜的味道。只能尴尬地,将手收了回来,想说点话,来打破这份尴尬。
「你……你是媳妇?」
「媳妇」,这个词,对童年的静默来说,就是一个名字。小时候,他们两个,都跟着在林场工作的爸爸,两人成天凑在一块玩,形影不离。林场的大人们,看他们感情好,总是开玩笑地说,雨馨是默默的媳妇。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连雨馨自己,在跟大人介绍自己时,都会说:「我是默默的媳妇!」他真的,快要不记得,她的本名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又傻气的称呼,陈雨馨「噗哧」一声,破涕为笑。她擦了擦眼泪,嗔怪地,轻轻打了他一下。
「对不起,陈小姐,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静默看她笑了,反而更尴尬了。
「怎麽还叫得这麽生份?」雨馨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笑容,却如同雨後的彩虹,「以後,就叫我雨馨。」
两人相视而笑,那份尘封了十六年的、属於童年最纯真的情谊,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重新,连结在了一起。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彼此的眼眶都还泛着红。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只有岁月带来的千言万语,压缩成一个眼神。那一刻,时光彷佛静止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拉入怀中。她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地靠着他,像回到那个单纯无忧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