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在那一刻,被彻底撕裂的。
在爸爸用膝盖顶住画板中央,双手用力一掰,那声清脆得令人心碎的「啪嚓」声响起时,小曦感觉到,有什麽东西,在她的灵魂深处,应声碎裂。
那不是b喻。
而是,她眼中整个世界的崩塌。
长久以来,她所熟悉的,那个由无数情绪颜se所构成的斑斓世界,在这一瞬间,像一面被重锤击碎的彩绘玻璃。嫉妒的柠檬绿、骄傲的尖锐紫、疲惫的铁锈棕、快乐的温暖橙……所有鲜活的se彩,都化作了亿万片尖锐的碎片,在她的视野里,掀起了一场毁灭x的风暴。那风暴,带着刺骨的剧痛,狠狠地刮过她的视觉神经,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感觉到,某种与生俱来的、构成她感知核心的能力,正在被一gu粗暴的外力,强行地、永久地,从她的灵魂中剥离。
「不准再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到没有!」
爸爸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遥远的噪音。
「还有这些!这些!全都是垃圾!」
「啪嗒、啪嗒……」
她听见了,那些陪伴她度过无数孤单时光的蜡笔,被毫不留情地倒进垃圾桶的声音。每一声,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她的心脏。红的、h的、蓝的、绿的……那些曾经为她描绘出整个世界灵魂的夥伴,像一具具小小的屍t,被扔进了黑暗的深渊。
小曦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然後,她看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全新的,也更恐怖的世界。
颜se,消失了。
不是渐渐褪去,而是被残酷地、彻底地剥夺了。
她眼中的一切,都变成了最原始的、深浅不一的黑、白、灰。这座城市,终於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情绪的伪装,露出了它最真实、也最冷酷的,骨骼。
但这并不是结束。
&彩消失更可怕的,是一种全新的「感知」的开启。它像是被迫进化的代偿,在她失去一种感官的同时,另一种更原始、更底层的感官,被强行打开了。
在se彩褪去之後,她开始「看」到一些,更本质的,更深层的东西。那不再是漂浮在人事物表面的情绪光晕,而是一种,更接近事物本质的,「能量场」或「灵魂的质地」。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却能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气或亲近的气场。
她看着眼前,那个盛怒的,自以为「为你好」的父亲。她不再看到他身上那些复杂的、代表「压力」的深灰se或「愧疚」的浅蓝se。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稠的、充满了躁动与偏执的,近乎实质的黑se能量,像沸腾的沥青一样,包裹着他的全身。那黑se能量的边缘,还不时地,爆出几缕,代表着暴力与破坏的,刺眼的,深红se的火花。她甚至能「闻」到那gu能量散发出的,焦灼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再看向,一旁手足无措,想要劝阻却又不敢开口的母亲。母亲身上,不再是单纯的灰绿se。而是一种,稀薄的、颤抖的、充满了裂纹的,灰白se的气场。那气场,脆弱得,像一张即将被风吹破的纸。她能「听」到,那气场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如游丝般的,悲鸣。
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得更简单。
它只是,变得,更直接,也更残酷了。
她不再能,看见那些,可以被轻易理解的,喜怒哀乐。她看见的,是,灵魂最底层的,光,与,暗。是能量的流动,是意志的碰撞。这是一种,更接近神,也更接近魔鬼的视角。
而阿哲的气息,也变了。
以前,她能「看见」,阁楼里,那片悲伤的蓝se。而现在,她只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无法用视觉捕捉,却能,让她全身的皮肤,都起j皮疙瘩的,极致的,冰冷的「存在感」。那寒意,像有实t一样,从天花板上渗透下来,在空气中,凝结成,一缕缕,r0u眼看不见的,悲伤的冰晶。每一次呼x1,都让她感觉肺部像被冻伤一样刺痛。
她被这个,全新的,黑白而恐怖的世界,吓坏了。她失去了,那层由颜se构成的,缓冲的保护膜。她被迫,要用自己,最稚neng的灵魂,去直接面对这个世界,最真实的,狰狞。
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只是,用一种,连她父亲都感到陌生的,冰冷而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她内心深处,有什麽东西,跟着那块画板一起,彻底地,断掉了。与父母的连结,与这个家的连结,与这个,由大人们所制定的,充满了「正确答案」的,世界的连结。
她成了一个,彻底的,局外人。一个,被流放到,更深层的,孤独维度的,流亡者。
她知道,她必须,逃离这里。
逃离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家。逃离这个,夺走了她眼中se彩的,暴力的源头。
更重要的,她必须去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麽。
为什麽,一份写满了字的纸,会有那麽大的力量?为什麽,那个叫阿哲的大哥哥,他的悲伤,会如此的深重?为什麽,这个黑白的世界,会让她,感到如此的,恐惧?
解开这一切谜团的钥匙,不在这个家里,不在学校里。
它在,那个,她从未触及过的,属於大人们的,充满了规则与谎言的,灰se城堡里。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她要离家出走。
她要去找,那个能读懂那些字,并且,愿意相信她所「感觉」到的,那一切的人。
她开始为自己的出走做准备。她从妈妈的钱包里,悄悄地拿了几张一百块的钞票。她将自己最喜欢的、那只纯白se的布偶兔子塞进了书包。她还带上了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尽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画出些什麽。
最後,她从衣柜深处,拿出了那幅,被她藏起来的,阿哲的灰se素描画。这是她与那个彩se世界唯一的连结,也是她这场冒险唯一的「地图」。
她选择在一个普通的上学日清晨。
她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跟爸妈说了再见。但她没有走向学校的方向,而是在路口拐了个弯,走向了相反的、她从未独自去过的方向。
清晨的薄雾之城,在她黑白的视野里,像一幅巨大的、正在被雨水浸sh的,炭笔素描。街道上的行人,不再是彩se的剪影,而是一个个,被无形丝线c控的,灰se木偶。
她要去哪里?她其实并不知道。
她只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妈妈带她去市中心时,曾指着一栋很高的大楼对她说:「你看,那里就是法院,是专门审判坏人的地方。」
她还记得,有一次看电视,新闻里说,如果遇到了法律上的困难,可以去找一个叫做「法律扶助」的地方,那里有免费的律师可以帮忙。
法院、律师。
这两个词,成了她此行唯一的、模糊的座标。
她走进捷运站,学着大人的样子,买了一张票。她不知道该搭到哪一站,只能凭感觉,选择了一条看起来离市中心最近的路线。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地後退。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小的逃兵,正逃离一个她不认同的战场,奔赴一个,充满了未知的,更巨大的战场。而她的眼中,不再有颜se。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也更令人不安的,洞察力。
她,即将用这双,褪se了的眼睛,去看穿,这座灰se城市,最深层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