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谘询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从门缝里透出白se的、冰冷的灯光。
小曦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一张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和两把椅子,就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那些文件和卷宗,像一座座即将崩塌的纸山,有些甚至满溢出来,散落在地上。一台老旧的电脑萤幕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像符咒一样的法律条文。空气中,飘着一gu廉价即溶咖啡和熬夜後人t散发出的、淡淡的酸腐气味。
桌子後面,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nv人。她留着一头俐落的短发,发根处已经冒出了几根不服输的白发。她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底下的眼睛,有着深深的黑眼圈。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条纹衬衫,袖口卷到了手肘,露出因为长期写字而有些变形的手腕。
她正埋首在一份文件里,用一支红笔,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厮杀般,飞快地在上面画着线、写着注记。
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小曦的进入,专注得彷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小曦就站在门口,抱着她的画,安静地等着。她不敢出声打扰,只是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观察着这个被文件和疲惫所淹没的nv人。
过了大概一分钟,那个nv人才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法律噩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当她看到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国小制服、抱着画板的小nv孩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但那惊讶很快地,就被一种更深、更浓的疲惫所取代。
「你是……林默曦?」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菸和咖啡浸泡了太久。
小曦点了点头。
&人长长地叹了口气,r0u了r0u因为睡眠不足而发胀的太yanx。
「妹妹,你是不是跟家人一起来的,然後走错房间了?这里是律师谘询室喔,不是画画班。」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式的讥讽。
她就是林青鸟。
在法律扶助基金会工作了五年,她见过太多光怪陆离的案件,听过太多b戏剧更荒谬的谎言。她曾经也像个刚从法学院毕业的热血菜鸟,相信法律是正义的宝剑,相信自己能凭藉专业,为每一个走投无路的弱势者,讨回公道。
但现实,很快就给了她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面对的,是永远处理不完的案件、少得可怜的资源、僵化而冷漠的司法t系,以及那些因为贫穷、无知或贪婪而陷入绝境,却又往往不值得同情的当事人。
她的热情,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徒劳和失望中,被消磨殆尽。现在的她,更像一个流水线上的作业员,目标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将手上的案件「处理」掉,结案,归档,然後下班,回家,用垃圾食物和无脑的电视剧来麻痹自己,等待下一个同样c蛋的明天。
犬儒,是她为自己穿上的、用来抵御这个世界的、最坚y的盔甲。
「我没有走错。」小曦看着她,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我是来找律师的。」
林青鸟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笔,身t往後,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x,用一种审视的、带着些许不耐烦的目光打量着小曦。
「找律师?你要告你同学抢你的橡皮擦吗?」
「我不是要告我同学。」小曦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那是什麽?你爸爸妈妈呢?为什麽让你一个小孩子自己跑来这里?」林青鸟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她今天已经处理了五个案子,每一个都让她筋疲力竭。她现在只想喝一杯加了三份糖的即溶咖啡,而不是在这里跟一个小孩子玩猜谜游戏。
「我……我是自己来的。」
「自己来的?」林青鸟的音量提高了一些,那疲惫的能量场中,冒出了一丝代表「恼火」的红se火星,「你跷课吗?你几岁?你爸妈的电话几号?我现在就打给他们,让他们把你这个问题儿童领回去!」
说着,她就真的拿起了桌上的电话,作势要拨号。
小曦被她的气势吓住了,眼眶一红,泪水在眼里打转,但她倔强地忍住了,没有哭。她只是把怀里的画抱得更紧了,像是抱着自己最後的勇气。
看到小曦那倔强而孤单的眼神,林青鸟拿着话筒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她心底某个早已结痂的地方,似乎被轻轻地刺了一下。那眼神,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倔强、同样不被理解的,小小的自己。
她再次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放下了电话。
「好吧,」她往椅背上一摊,摆出一个「我姑且听听你要说什麽,但我的耐心有限」的姿势,「给你五分钟。说吧,你的朋友,被谁冤枉了?」
她刻意加重了「朋友」和「冤枉」两个词的语气,嘲讽的意味不言而喻。
小曦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她走到那张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前,将怀里那幅她视若珍宝的、阿哲的灰se素描画,轻轻地放在了那堆卷宗之上,像是在献上一份祭品。
「就是他。」她说。
林青鸟的目光,有些不情愿地,落在了那幅画上。
当她看清画的内容时,她脸上那惯有的、讥讽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她有些惊讶。这不是一幅普通孩子的涂鸦。画中的线条、光影和那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浓郁的绝望情绪,都显示出绘画者非同寻常的洞察力和感受力。
尤其是画中那个人物的眼睛。那种空洞、迷茫、混杂着恐惧的神情,被描绘得入木三分。作为一个律师,她见过太多被告的脸,但很少有一张脸,能像画中这样,让她感到一丝真正的心悸。
「他叫什麽名字?」林青鸟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
「我不知道……」小曦诚实地回答,「但我知道,他不是坏人。」
「你怎麽知道?」
「因为……」小曦犹豫了一下,她不能说出颜se的秘密,只能换一种方式,「因为,他的眼睛告诉我的。」
林青鸟看着小曦那双清澈而固执的眼睛,沉默了。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nv孩,和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哭闹、撒谎、推卸责任的当事人,完全不同。她的身上,有一种乾净而纯粹的东西,一种,她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的东西。
但理智很快又占了上风。她提醒自己,这可能只是一个b较会编故事的、早熟的孩子。
「只有一幅画,没有名字,没有证据,我很难帮你。」她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而且,妹妹,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残酷的现实。在这个地方,」她指了指周围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每个人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但大部分时候,他们只是在说谎。」
她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对她而言有些荒谬的谘询。
「这样吧,你把你爸妈的电话给我,我请他们来接你。你的画画得很好,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她以为,这个小nv孩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哭着放弃。
但小曦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後,用一种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平静而清晰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话。
一句,让林青鸟浑身一震,如遭雷击的话。
「我没有证据,」小曦说,「可是,我有好多好多的数字,和好多好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