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次挥剑的目标终究是磕磕绊绊地完成了。
慕青萝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汗水浸透了练功服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灵气入剑显然比原本单纯的挥剑要耗费心力得多。
“行了,今日就到这。
”宋云岫终于松口,看着慕青萝狼狈又努力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满意,但面上依旧严厉,“回去记得好好打坐调息,巩固今日所得,记住灵力流淌的感觉,明日继续!”“是,师姐……”慕青萝有气无力地应着。
轩辕玉珩和风止戈也如蒙大赦。
虽轩辕玉珩紧绷了一早上的神经终于放松,肩膀地垮了一下,只觉得监督小师妹练剑比他自己挥剑五百次还累心。
风止戈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揉着自己的手腕:“我的天,终于结束了。
轩辕,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手腕!重心!灵力!’。
”轩辕玉珩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没搭话,只是对慕青萝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步履匆匆地离开,背影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现场的仓促。
风止戈见状,也赶紧爬起来,对着慕青萝挥挥手,一溜烟跑没影了。
宋云岫也正打算离开,却被慕青萝用犹豫得声音叫住:“师姐!”
她转头看向慕青萝,挑挑眉。
“你觉得我有可能留在天昭院吗……”还没等宋云岫回答,慕青萝就急忙摇头,“没事没事,师姐当没听见吧。
”“能不能留下,我说了不算,那是师尊的决定。
”宋云岫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度,“但,知足吧,小傻子。
一个月前,你连这玩意儿都拿不稳当,挥几下就恨不得趴地上装死。
现在呢?现在至少,你能把它握在手里,挥出完整的剑招了。
这本身,就是进步。
”看着慕青萝化石那副失落模样,原本不想多管闲事的宋云岫还是心软了下来:“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宋云岫口中的“好地方”,是天衍宗后山深处的一处隐秘清泉。
泉水从布满青苔的崖壁上飞泻而下,在下方冲刷出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水潭。
潭水四周古木参天,藤蔓垂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哗哗的水声和清脆的鸟鸣,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草木的芬芳。
“这是我闲逛时偶然发现的,”宋云岫一边利落地脱下外袍,一边说道,“练完剑来泡一泡,能活络筋骨,驱散疲乏。
你是第一个我带过来的人。
”话音未落,她已像一尾灵活的鱼,“噗通”一声跃入潭中,激起一片晶莹的水花。
慕青萝小心翼翼地蹲在潭边,伸手试了试水温,指尖传来的冰凉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好冰啊师姐!”“刚下水是这样,忍着点,一会儿就舒坦了。
”宋云岫已经游到了瀑布下方,仰起头,任由强劲的水流冲击着她的肩膀和脖颈,“这水里有天地蕴养的微弱灵气,泡久了,对恢复体力、温养筋骨有好处。
”慕青萝学着宋云岫的样子,屏住呼吸,慢慢地、一点点地将身体浸入冰凉的潭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但正如宋云岫所说,片刻之后,一股奇异的暖意从四肢百骸升起,对抗着外界的冰凉,练剑带来的那股深入骨髓的酸痛感,竟真的在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松弛感。
身体放松下来,心神也仿佛被这清幽的环境涤荡。
慕青萝靠在光滑的石壁上,看着水汽氤氲中师姐模糊而英气的侧影。
就在宋云岫一个利落的转身,慕青萝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她的后背上。
透过散落的湿发,慕青萝清晰地看到,在师姐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有一道狰狞的、长约寸许的深色疤痕,像一条扭曲的蜈蚣,与周围光洁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疤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颜色已经发暗,但形状依旧清晰可辨。
慕青萝的心猛地一跳。
她张了张嘴,询问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看着师姐此刻的轻松惬意,慕青萝又把话咽了回去。
无论怎么看师姐的这道深深的疤里,都藏着秘密,不是她能够贸然询问的。
犹豫再三,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慕青萝靠在光滑的石壁上,看着水汽氤氲中师姐模糊而英气的侧影,把另一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师姐,”她的声音在水声中显得有些飘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水花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宋云岫没有回头,只是拨弄着水面的波纹,声音隔了一会儿才传来,带着点刻意的随意:“谁对你好了?不过是奉师尊之命行事罢了。
”她撩起一捧水泼在自己脸上。
“才不是呢。
”慕青萝游近了些,水波轻轻荡漾,“你明明可以随便敷衍一下,像别人一样。
你每天都那么认真,那么严格地教我,一遍遍纠正我的动作。
甚至……还会带我来这里。
”宋云岫沉默了。
水珠顺着她英挺的眉骨滑落到锁骨上最后坠入湖面,小小的水滴竟然也能在湖面上泛起一阵涟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地转过身,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伸手用力弹了一下慕青萝光洁的额头:“因为你笨手笨脚、跌跌撞撞的样子,特别像……”话说到一半,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戛然而止。
“像什么?”慕青萝捂着微痛的额头追问,好奇地看着师姐脸上闪过的一丝复杂神色。
宋云岫别开脸,目光投向瀑布飞溅的水雾,声音闷闷的,像是被水汽浸润过:“……像我以前养过的一只傻兔子。
总是横冲直撞,把自己撞得鼻青脸肿,还傻乎乎地不知道躲。
”慕青萝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那后来呢?那只兔子怎么样了?”“后来?”宋云岫像是被问到了什么,突然从水里抄起一大捧水,毫无预兆地泼向慕青萝,“后来它学精了,学会用脑袋顶开笼子门,自己跑掉了。
真是笨死了!”“哎呀!”冰凉的水花兜头盖脸,慕青萝被泼得惊叫一声,眼睛都睁不开了,“师姐你耍赖,偷袭。
”她一边抹脸,一边不甘示弱地用手掌拍起水花反击。
“来啊,你认为我会怕你吗?”宋云岫大笑着,灵活地躲闪着。
清澈的水潭顿时成了战场,水花四溅,惊得岸边的鸟儿扑棱棱飞起。
少女清脆的笑声和泼水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慕青萝玩得兴起,脚下踩着光滑的鹅卵石一滑,整个人惊呼着向后仰倒。
宋云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想将她拉回,结果两人重心不稳,“哗啦”一声同时摔进水里,溅起更大的水花。
“咳咳……”慕青萝狼狈地从水里冒出头,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像只落汤的小猫。
她看着同样浑身滴水的宋云岫,眼睛转了转,忽然问道:“师姐,你知道为什么兔子不会游泳吗?”宋云岫正捋着贴在额前的湿发,闻言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为什么?”慕青萝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它们怕水太凉……会变成冻兔肉啊!哈哈哈!”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弯了腰,在水里扑腾起来。
宋云岫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慕青萝,你这笑话,简直比这潭水还要冷上三分!没救了,起来吧,再泡下去,某些人真要变成冻兔肉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率先向岸边走去。
从水中上来,站在潭边的青石上,宋云岫很随意地掐了个手诀。
只见她周身瞬间腾起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白色气流裹。
水珠迅速从她的练功服、发丝上分离、蒸腾,化作细小的水汽逸散在空气中。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她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就变得干爽利落,仿佛从未下过水一般,只有脸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润。
慕青萝看得目瞪口呆,羡慕不已。
她也学着宋云岫的样子,笨拙地调动着丹田里那点可怜的灵力,试图把自己弄干。
可她那微弱的灵力,连形成气流都勉强,只能像个小火炉一样,在掌心附近聚起一小团温热的、带着明显湿气的白雾。
她努力地把这团热乎乎的白雾往自己湿透的头发和衣服上按,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给自己打气:“快干快干快干……”然而效果甚微。
头发依旧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和脖子上,冰冷的水汽顺着后颈往下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衣服也只是表面被捂得温热了一点,里面还是湿的,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折腾了好一会儿,她累得小脸通红,额头上又冒出了细汗,结果只是让头顶冒出的水汽更多了些,整个人像刚出笼的小包子,显得更加狼狈了。
宋云岫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从最初的挑眉,到后来的无语,最后实在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行了行了,别瞎折腾你那点灵力了,跟蒸馒头似的。
再捂下去,没烘干倒把自己闷熟了。
先回去换身干的吧,指望你这点修为烘干,太阳下山都够呛。
”慕青萝尴尬地停下动作,看着师姐清爽利落的样子,再看看自己依旧湿漉漉的狼狈相,小脸垮了下来,认命地叹了口气:“哦……”回自己院落的林间小路上,慕青萝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还在往下滴水。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让她又缩了缩脖子。
“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宋云岫皱着眉,停下脚步,伸手解下了自己束发用的那根深蓝色发带,不由分说地塞到慕青萝手里,“扎起来。
”慕青萝接过还带着师姐体温的发带,触手微温。
她下意识地低头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爽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钻入鼻尖。
“师姐的发带……有阳光的味道。
”她小声嘀咕,带着点新奇。
“胡说八道什么。
”宋云岫扭过头,耳根在暮色中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那是皂角,赶紧扎好!”她催促道,目光扫过慕青萝湿漉漉的头发,眉头又拧紧了些。
慕青萝笨拙地将湿发拢在一起,正试图用那根发带束起。
就在这时,前方岔路口传来几个女弟子的说笑声。
她们穿着云生院的服饰,显然是刚从药圃或丹房出来。
当她们看到迎面走来的宋云岫和披头散发、略显狼狈的慕青萝时,说笑声戛然而止。
几人下意识地让到路边,但目光却像粘在了慕青萝身上。
接着,一阵刻意压低了、却又恰好能让这边听到的窃窃私语飘了过来:“看,那不是天昭院的……那个谁吗?”“慕青萝啊!听说宗主给的一月之期快到了?”“可不是嘛,看她这样子……啧啧,练得灰头土脸的,估计是悬了。
”“哎呀,根骨那么差,再练又能怎样?还不是要被……”“嘘,小声点,宋师姐在呢!”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慕青萝刚刚被抚慰过的心上。
她握着发带的手一僵,低下头,加快了手上束发的动作,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她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因为自己让师姐难做。
“息事宁人……息事宁人……”她在心里默念着,只盼着赶紧扎好头发离开。
然而,宋云岫的脚步却猛地停了下来。
她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只是微微侧过头,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向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女弟子。
那几个女弟子被她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噤声,脸上浮现出尴尬和一丝慌乱。
“呵,”宋云岫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晚风,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我当是什么灵禽仙兽在叫唤,原来是几只碎嘴的麻雀在嚼舌根。
”她的目光扫过那几人,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怎么?云生院的药田活儿太清闲了?还是丹炉火候太好控制,让你们有空在这儿编排同门?”她特意加重了“同门”二字。
那几个女弟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试图辩解:“宋师姐,我们……我们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宋云岫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剑锋般的锐气,“刚刚发生的事情,难道还要我帮你们回忆?怎么,我们天昭院弟子的去留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几个云生院的来定夺了?还是说,你们比我们师尊他更懂剑道?”一连串的质问,字字诛心,噎得那几个女弟子哑口无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们敢在背后议论慕青萝,却万万不敢顶撞内门弟子中出了名不好惹的宋云岫,更别提攀扯宗主了。
慕青萝也被师姐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和锋利惊住了,她下意识地又拉了拉宋云岫的袖子,声音带着恳求:“师姐……算了,我们走吧……”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更怕给师姐惹来非议。
宋云岫感受到袖子上的拉力,这才收回那慑人的目光,冷冷地瞥了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女弟子一眼,仿佛在看路边的尘埃。
她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反手一把抓住慕青萝的手腕,拉着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大步从几人面前走过。
她的背影挺拔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气势,像一把出鞘的宝剑,硬生生将那令人窒息的尴尬和闲言斩碎。
走出老远,确认听不到那些闲言碎语了,慕青萝才小声开口:“师姐……谢谢你。
”“谢什么?”宋云岫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脚步也没停,“以后遇到这种满口胡言的同门,直接骂回去,别傻站着给人当靶子。
”“我……我不太会骂人……”慕青萝的声音更小了。
“那就学。
”宋云岫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双手用力按在慕青萝的肩膀上,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她的眼神异常严肃,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听着,青萝,你是我宋云岫的师妹!是天昭院的人。
谁要是敢欺负你,那就是在打我的脸,在打天昭院的脸!明白吗?你手里的剑,不只是用来练的,更是用来护住你这份尊严的底气,给我拿出点天昭院弟子的样子来。
”慕青萝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和话语震住了,仿佛有一股力量从师姐按在她肩上的手掌传递过来。
她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努力挺直了有些瑟缩的脊背,抬起了微垂的头颅,眼神里残留的怯懦被一股暖流和力量感驱散了不少。
宋云岫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松开手,转身继续走:“这才像点样子。
”慕青萝轻快跑到宋云岫身边,侧头看她的表情依旧是板着脸,但是她再也不会觉得这位二师姐有哪里冷漠严厉的地方了。
是很温柔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