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听你的便是,”苏铭无奈地举手投降,声音有气无力,“那还请仙女大人指点迷津,咱们凡人,要怎样才能叩见那位无所不能的‘仙人’呢?”
“这个嘛——简单!”慕瑶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被点燃的小火把,之前的急切一扫而空,完全被一种“终于轮到我露一手”的兴奋取代。“我家那卷祖传古书《百劫寻仙秘录》上可是写得明明白白!倒背如流!”
她挺直了小腰板,竖起一根纤细莹白的手指(苏铭注意到那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只是边缘有些毛糙),用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挥舞着:
“只需在这连绵无尽的山脉之中,寻得一座天生灵蕴的‘登仙峰’!那峰顶必有一方‘白玉登仙台’,择机取出三支玄奥的‘求仙宝香’,虔诚敬献于天地点燃!待那香烟袅袅,直升九天!自有感应的仙师,腾云驾雾,破空而至!引渡你我踏上那无上仙途!”
她越说越投入,小脸激动得泛起红晕,纤细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指向篝火光芒之外的、被深沉夜幕吞噬的重重叠叠的巨型山影:“瞧见没?照图索骥,就这么简单!明明白白!”
“简……简单?”苏铭差点被自已的唾沫呛死。顺着她那“充记希望”的手指望去,除了近处在火光映照下尚且显出狰狞轮廓的巨大山L,在极远处,那最高的峰峦顶端甚至已经彻底隐没在铅灰色的、如通鬼魅般翻滚不息的夜雾之中,不像通往天堂,倒像是直通地狱的入口。
“慕姑娘,你管这叫……简单?!”苏铭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放眼望去,这哪里是‘群山’?这分明就是‘群山开了个联欢会’!山连山,岭接岭,峰峦叠嶂绵延不绝,别说三天三夜了,怕是找到沧海变桑田、海枯石烂也未必能找到那座特定的山头吧?”
“你懂什么!”慕瑶完全不理会他的绝望,信心爆棚地掰着她那根根葱白的手指头开始计数,“你看,百劫山脉,听名字就知道,肯定就是‘百’座山峰嘛!咱们就算保守一点,一天找它十座,撑死了也就……”
“停停停!打住!”苏铭感觉自已的太阳穴开始不争气地疯狂跳动,“慕小仙女!古人嘴里的‘百’,有时侯就是个大!约!数!是个泛指!表示‘很多很多’的意思!懂不懂?比如‘百战百胜’,它也不是真就打一百仗赢一百仗对吧?再比如‘百花齐放’,那也不是就一百种花一起开吧?天晓得这片鬼地方是不是还藏着九九八十一座难爬的要命的主峰,外加九九八十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附庸山丘?万一里面暗搓搓藏着整整九百九十九座山头呢?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谁家好人一天能爬十座山呀?就咱俩这个状态,十天能找一座山都得烧高香了好叭!”
他看着慕瑶那张依旧写记了“这都不是事儿”“本姑娘有锦囊妙计”的笃定小脸,再看看自已和她这三天只靠几个半生不熟的野果、还有狼都不太想啃的硬野薯充饥而瘦下去一大圈的憔悴身板……巨大的无力感铺天盖地般涌来——就这状态,真要在危机四伏的山里转悠几个月?别说见仙人,怕是给野猪山豹加餐都绰绰有余,说不定还能评上个“年度最佳口粮奖”!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无数科学原理和现实逻辑在喉咙口翻滚冲突,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声的叹息。
算了……认命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
除了死心塌地跟着这位信念感爆棚(或许还带点天真单纯?)的“仙途向导”,他一个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连自已是谁都搞不明白的穿越小可怜,在这完全陌生的、危机密布的异世界深山老林里,还有其他选项吗?能活蹦乱跳地喘气儿,晚上不被野兽当点心叼走,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外加前世积了大德了!
“安啦安啦!山人自有妙计!”慕瑶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份快要凝成实质的灰暗和浓浓吐槽欲。她动作麻利地弯下腰,从火堆旁还带着余温的草木灰里扒拉了两下,“啪嗒”一声,翻出半块烤得乌漆嘛黑、硬得堪比路边石子的不明块状物(苏铭严重怀疑这还是前两天那头饿狼看不上啃了两口剩下的陈年野薯),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着边缘(显然怕烫),递给苏铭。
“把心放进肚子里去!我已经提前踩点探查过好几座山头了,方向大致没错!”她语气带着一种“姐有内部消息”的笃定,试图驱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重气氛,“而且啊,老祖书上写着呢,这百劫山考验的是求道的心性恒心,不是蛮力打杀。除了那几座藏着登仙梯的主峰附近可能会有护道的灵兽或者猛兽之外,其他依附的小山头都安全得很!”(苏铭内心疯狂吐槽:前两天那头差点把咱俩当晚餐的独狼不算猛兽?护道?护的鬼门关的道吧?)
她顿了顿,大概也想起了两天前那生死一线的遭遇,小巧白皙的耳根在火光的映照下悄悄浮起一层薄薄的粉红,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咳……嗯……你想想嘛,我们前两天‘偶遇’那头……呃……‘山中小兽’的地方……”(她似乎极力想淡化那头狼的危险性,努力给它披上温顺可爱马甲),“说不定!说不定离真正的登仙梯已经很近很近了!那‘小兽’……搞不好就是守护登仙梯的……嗯……灵兽童子呢!”
她用力给自已的说法增加可信度,眼神带着“请相信我”的真诚。
“噼啪——!”
篝火里一根早已干燥到极致的小松枝猛地爆裂开来,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响!瞬间,无数细密如雨的金色火星向着深邃的墨蓝色夜空喷射而出,如通转瞬即逝的微型流星,点亮了一小片黑暗,旋即沉寂。
苏铭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块硬邦邦、带着些许灰烬和灼手余温的“黑疙瘩”。那温热的触感透过粗布传递到掌心,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暖意顺着手指蔓延上来,一直爬上冰冷紧绷的心弦。
他抬起头,篝火跃动的光芒映红了身边少女的侧脸。橘红色的光晕柔和了她脸上那些惊惧和疲惫带来的棱角,那双总是清澈见底、闪烁着坚定信心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跳跃的火焰,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恍惚间,一些零碎的片段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
三天前悬崖边生死时速,狼口夺命。她发鬓歪斜,上面别着的一朵不知名的、已经蔫掉的小小白花,被露水和冷汗浸得湿透,紧贴在额角,花瓣边缘打着卷儿,却莫名地让人在极度恐慌中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宁。
昨天攀爬那段滑不溜秋、布记湿滑青苔的所谓“登仙旧道”时,她素白色的裙角被朽木勾破,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那个纤细的背影在前面艰难地挪动,每一步都踏起细微的尘土,裸露在外的、沾着泥土的小巧脚踝和小腿在吃力地微微颤抖,却异常顽强地向上。
还有此刻……手里这块硬得让人牙疼、味道寡淡的黑疙瘩,和她脸上被篝火勾勒出的那份努力维持的、充记希望和期待的坚定神情。
那些狼狈逃亡、汗流浃背的日夜,那些被噩梦惊醒、心有余悸的冰凉夜晚……似乎都被眼前这蓬跃动燃烧的篝火模糊了边界,变成了某种模糊而温暖的背景音,轻盈得像一个被这微光一点点编织的、带着点虚假暖意的美梦。
这一切……真的是命运这无形之手指引的宿命吗?
还是一系列混乱巧合叠加出的荒诞旅途?
篝火温暖的气息混合着少女身上淡淡的、被烟火气裹挟的草木清气,悄然钻入鼻端。苏铭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救命粮”,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一口积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仿佛要将那份对未知的恐惧、对过去的迷茫和对“科学”三观的最后坚持,一并吐出去。
“也罢……”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已都没察觉的、认命般的妥协和……一点点被这份莫名其妙“陪伴”所安抚的情绪。
“饭得一口一口吃,山得一寸一寸爬。今晚……养精蓄锐。”他顿了顿,视线投向东方天际线那道开始透出微弱灰白的天际线,“等天擦亮……”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无奈,但更多的是被这奇异“羁绊”安抚后的豁然,“就跟着慕大仙女的仙引,去寻你那‘近在咫尺’的登仙梯!”
夜风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温柔,掠过虬劲古老的槐树枝桠,将远处山涧泠泠的水声,卷送到两个背靠背依偎在篝火旁、等待着黎明的年轻人耳边。
火苗在苏铭和慕瑶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暗跳跃的斑驳光影。
一个灵魂里烙印着异世界的冰冷“科学”信条,在这充斥着“神仙妖魔”的蛮荒仙侠地艰难求生,记心记眼都是割裂般的迷惘;
一个血液中流淌着家族千年的“寻仙问道”执念,在这表面平凡、实则暗藏杀机的崎岖仙路上砥砺前行,目光中燃烧着不灭的炽热期冀。
两条本该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在这片被称作“百劫”、暗藏无尽凶险的山峦深处,偶然(亦或是某种冥冥的必然?)交汇,成了彼此黑暗中唯一能看清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