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时,林默正蹲在学校围墙外的梧桐树下,用树枝勾勒杂货铺的招牌草图。粗粝的地面被划出深深的沟痕。不远处的操场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突然被一阵桌椅翻倒的巨响打断,那声音尖锐得像玻璃在金属上刮擦,让他手里的树枝猛地折断。
“把画给我!” 少年林默的怒吼穿透围墙,混着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哄笑。林默站起身时,后背的旧伤隐隐作痛 —— 那是昨天帮张婶搬煤球时抻的,少年林默还硬塞给他半块烤红薯说 “表哥你比我妈还能扛”,此刻那点暖意被这声怒吼冲得一干二净。
他扒着围墙往里看,砖缝里的碎玻璃硌得掌心发麻。初二(三)班的教室里,少年林默正把一张课桌掀得四脚朝天,铁皮文具盒从桌肚滚出来,里面的铅笔、橡皮撒了一地,其中半块粉色橡皮缺了个角 —— 那是萌萌上周送他的,上面还印着模糊的小猫脸。
“画的什么?给我看看啊!” 后排男生怪声怪气地喊,手里挥舞着张漫画纸。林默眯起眼,看清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一个扎羊角辫的女人跪在地上腌酱菜,旁边站着个没爹的孩子,头顶写着 “寡妇儿子” 四个黑体字,墨迹浓得像没干的血。
少年林默像头被激怒的小兽,扑过去抢漫画时,校服袖口的补丁被课桌钉子勾住,撕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棉絮。那是苏婉用他穿旧的秋衣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结实 ,总说 “要经得起拉扯”。“够了!” 班主任的教鞭敲在讲台上,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本上,“林默,叫你家长来!”
林默的后背抵着冰凉的砖墙,突然想起昨天清晨。少年林默背着书包出门时,帆布包侧面的网兜里插着支新钢笔,是用搬煤球挣的钱买的,笔帽上的电镀层闪着亮。他当时还得意地说 “今天要让刘志强看看”,此刻那支钢笔正躺在满地的碎玻璃旁,笔帽摔得变了形。
校门卫室的铃铛响了三遍时,苏婉才骑着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赶来。车筐里放着个粗布包,里面是刚腌好的糖醋蒜,用保鲜膜仔细裹着 —— 她本是顺路给聚福楼送酱菜,接到老师电话时,围裙都没来得及换,蓝布表面还沾着点深褐色的酱汁,像不小心溅上的星子。“对不起,老师,我来晚了。” 苏婉的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指关节因为常年泡在卤水里而有些发白,虎口处贴着块胶布,是昨天削芥菜时被刀划的。她的目光扫过教室门口散落的桌椅,突然顿住,视线落在墙根那团被踩烂的漫画纸上。
林默躲在走廊拐角的柱子后,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被他捏得变了形。烟草的涩味混着远处飘来的酱菜香,让他喉咙发紧。他看见苏婉弯腰捡起那团漫画纸,指腹在 “寡妇” 两个字上轻轻摩挲,然后默默将纸团塞进围裙口袋,动作轻得像在拾起一片落叶。“林默妈妈,你看看黑板。” 数学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苏婉转过身时,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 —— 黑板右侧用白色粉笔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没爹的野种”“寡妇儿子”“酱菜缸里长大的”,最下面画着个弯腰腌菜的女人,旁边跟着个哭丧着脸的小孩,旁边用红粉笔圈着 “林默” 两个字。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几个老师停下手里的活,目光像探照灯似的落在苏婉身上。少年林默梗着脖子站在墙角,校服领口的纽扣崩开一颗,露出里面洗得发皱的白背心,上面还沾着昨天搬煤球蹭的黑灰。
苏婉没说话,只是从讲台上拿起板擦。她踩着板凳往上够时,蓝布围裙的下摆垂下来,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衬裤。板擦在黑板上缓缓移动,白色的粉笔灰像雪片似的落在她的发顶、肩膀,很快积起薄薄一层,像落了场微型的雪。
“这孩子……” 班主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婉打断了。
“他只是太想爸爸了。” 苏婉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每个人心上。她的板擦顿在 “寡妇” 两个字的位置,粉笔灰簌簌落在手背上,“建军走那年,他才三岁,总以为爸爸还会回来,每天都在门口等。”
林默的手指猛地攥紧烟盒,硬纸壳的边缘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记忆突然像决堤的洪水 —— 十八岁那年,他因为母亲在同学面前说漏嘴他在打零工,回家后就掀翻了桌子。母亲蹲在地上捡碎碗片时,他吼道 “你懂什么!我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那时她也是这样,背对着他,肩膀轻轻发抖,却没说一句重话。“老师,对不起。” 苏婉从板凳上下来时,膝盖在铁架上磕出轻响。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粉笔灰混着酱汁在蓝布上晕开,“阿默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说他。”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墙角的少年身上,突然补充道,“他爸爸以前总说,男孩子要学会保护妈妈,只是他还没学会怎么用对方式。”
少年林默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他抬起头时,眼里的倔强像被戳破的气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掉下来。林默看见他的手指在裤缝上反复摩挲,那里还留着搬煤球磨出的茧子,粗糙得像块砂纸。
苏婉牵起少年的手往外走时,他没有挣扎。母子俩的影子被走廊的阳光拉得很长,苏婉的布鞋踩着满地的粉笔灰,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经过林默藏身的柱子时,少年突然挣脱苏婉的手,转身往回跑,却被苏婉一把拉住。“妈,我没错!”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苏婉的手背上,“他们骂你是……”“回家吧,酱菜该翻坛了。” 苏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她替少年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指尖在他耳后轻轻碰了碰 —— 那里有块小小的疤痕,是小时候追跑时撞到酱菜坛留下的,“新腌的黄瓜该加盐了,你不是说要学怎么掌握咸淡吗?”
林默看着他们母子俩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烟盒里的烟已经被他捏成了粉末。他突然想起穿越前的某个清明,他在母亲的墓前烧了一沓纸钱,其中夹杂着张被揉皱的照片 —— 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和母亲的合影,他皱着眉站在旁边,母亲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得有些局促。
风从走廊的窗户灌进来,吹得黑板上残留的粉笔灰簌簌落下。林默走到黑板前,拿起板擦。粗糙的木板在掌心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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