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看见萌萌蹲在菜市场白菜摊旁边,把人家扔掉的烂菜帮子往布袋里捡,小手冻得通红,捏着片烂菜叶像捡着宝。他还以为是小孩儿玩呢,现在才明白,那布袋里装的,是她们娘俩的日子,是张婶咳都咳不出来的难处。
苏婉忽然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几块冰糖,是上次聚福楼王经理给的,她一直没舍得动。“我这还有点,” 她把冰糖往张婶手里塞,指尖的热乎劲儿透过油纸传过去,“先紧着孩子把材料费交了,旁的再说。”张婶的眼泪“吧嗒”就掉下来了,落在缝纫机台面的布上,洇湿一小块。“你说这日子过的……”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却悄悄把那块腊肉塞进了苏婉的砂锅里,肥油遇热,“滋啦”一声轻响。
林默踩着板凳往张婶家煤球筐里添煤,听见院子里传来萌萌脆生生的声音,像只欢实的小雀儿:“妈!我捡了好多白菜帮子,够包顿饺子啦!” 他低头一看,小姑娘正费劲地拖着个大布袋往院里挪,布袋勒得小肩膀通红,辫梢上还沾着片枯黄的烂菜叶。“傻闺女,天儿多冷啊你……” 张婶带着哭腔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萌萌从布袋里掏出个用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一层层打开,是半块掉渣的桃酥,一看就是早市糕点铺扔的边角料,边上还沾着几粒芝麻。“妈你快尝尝,没坏!” 萌萌踮着脚要把桃酥往张婶嘴里塞,冻裂的小手指头蹭着妈妈的嘴角。林默眼眶一热,猛地想起自己十岁生日,他妈也是这么把厂里发的福利小蛋糕塞给他,自己只舔了舔手指头上沾的那点奶油。他当时光顾着狼吞虎咽,都没看见他妈背过身去咽了咽口水。砂锅盖“噗”地跳了一下。苏婉掀开盖子,白汽裹着浓浓的肉香喷出来,窗玻璃上的冰花都熏化了。她往三个粗瓷碗里各舀了勺带肉的汤,动作轻得像是分什么金贵东西,“萌萌快来,婶儿给你留了带肉的。” 那声音温温软软的,像刚熬好的小米粥,能把人心都泡暖了。
林默蹲在炉子前添煤,听着火苗舔锅底的声响,忽然觉得这窄巴巴的小胡同,比他以前设计那些光鲜亮丽的大楼,更让人觉得踏实。墙根底下的小草顶着露水珠,在晨光里亮晶晶的。他想起他妈晚年总念叨“远亲不如近邻”,那会儿他住高档小区,连对门姓啥都不知道。现在听着张婶和苏婉在屋里低低的笑声,他算是明白了这话的分量。
缝纫机的“咔嗒”声慢了下来,张婶在给萌萌补校服袖子。苏婉坐在旁边翻晒酱菜坛子,玻璃罐里的芥菜疙瘩在太阳底下绿莹莹的。林默的目光落到杂货铺那块招牌上,“苏记便民铺”几个字已经能看出模样了,木头茬口还带着松脂的清香。他突然想起穿越前在母亲坟前烧的那些纸钱,花花绿绿的。现在想想,真不如这炉子上滚着的小米粥实在,不如这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响动熨帖,不如邻里间你塞给我块腊肉、我匀你几块冰糖的情分。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热乎气儿,才是他妈真正想要的念想,是日子再难也磨不掉的暖意。
天黑的时候,张婶抱着补好的校服往家走,萌萌蹦蹦跳跳地跟着,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桃酥,时不时踮脚往妈妈嘴里塞一口。苏婉站在院门口挥手,蓝布工装袖口上溅了点油星子。林默往煤球炉里添了最后一块煤,炉火慢慢暗下去。他摸出裤兜里的黄铜怀表,打开表盖,里面那张小小的照片在暮色里格外清楚——年轻的苏婉抱着襁褓里的他,背景里,张婶正弯腰往他们家的煤球筐里添煤。两个年轻女人的笑脸,在旧时光里定格。
原来日子里的暖,从来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炉子上的一碗热粥,缝纫机上的几针补丁,你往我筐里添块煤,我往你锅里放片肉。这些零零碎碎的好,像他妈腌酱菜的方子,在日子里慢慢沤着,时间越久,味儿越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