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煤球炉的铁皮外壳烫得吓人,林默还在那儿磨他那块杂货铺的木头招牌。砂纸蹭着松木,沙沙响,隔壁张婶的咳嗽声一阵接一阵,跟拉破风箱似的,听着都费劲。他直起腰,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见苏婉正往两个大粗瓷碗里盛小米粥。热气腾腾的,带着米香飘过院墙,连张婶家晾衣绳上那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衫都跟着轻轻晃悠。“张婶今儿没去早市?” 林默把砂纸往工具箱里一扔,木屑在太阳底下扬起来,金闪闪的。他踮脚往墙那边瞅,张婶家的煤球筐快见底了,最底下那层煤渣都结成硬块,灰扑扑的像块石头。
苏婉手里的粥勺在碗边顿住了,几粒小米粘在碗口的豁牙子上。“咳了半宿,” 她声音有点闷,往粥里撒了把白糖,糖粒儿在热粥里滋滋化开,“萌萌说,她妈咳得直不起腰,连炉子都点不动了。”林默的手指头在招牌边上划拉了一下,一根小木刺扎进指尖,又痒又疼。他想起昨天帮萌萌她哥修自行车链子,那小姑娘蹲旁边递扳手,辫梢上的红头绳蹭着他手背,热乎乎的。她还偷偷跟他说:“我妈藏了块腊肉,说要给婉姨腌酱菜呢。” 当时他当是小孩子瞎说,这会儿看着苏婉往粥里多挖的那勺白糖,嗓子眼儿突然有点堵。“我去送。” 林默抓起碗底下那块粗布垫子,布上洗不掉的酱菜渍像块地图。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张婶扶着墙根站着呢,蓝布头巾角上沾着点药渣子,手里拎着个铁皮盒子,锁扣上的红漆都快掉光了。“婉妹子家这烟囱,就是旺啊。” 张婶笑着说话,咳嗽也跟着来,声音像被水洇湿了,“萌萌闻着米香就嚷嚷该起了。” 她把手里的铁皮盒往身后藏了藏,手腕上的银镯子滑到胳膊肘,露出手腕上打针留下的青紫印子,一片一片的。
苏婉端着另一碗粥出来,粗瓷碗焐得手心热乎乎的。“张婶快进屋坐会儿。” 她伸手去扶张婶的胳膊,手指头碰到棉袄底下硬邦邦的东西——是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干柴火,树枝杈里还夹着片干巴的槐树叶。“萌萌说,您那气管炎的药……没了?”张婶的咳嗽猛地厉害起来,她弯着腰蹲在地上,胸口一起一伏的。林默看见她身后藏的铁皮盒“啪嗒”掉地上,盒盖弹开,一块巴掌大的腊肉滚了出来,肥肉上的油星子在晨光里一闪。“这……” 苏婉的声音有点抖。她弯腰去捡腊肉,手里的粗布垫子没拿稳,热粥溅出来一点,烫在布鞋面上。“婶子您这是……自家都不宽裕……”
张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手心那层厚茧硌得苏婉一缩。“去年冬天萌萌发高烧,是谁顶风冒雨跑几里地找大夫?” 她咳着,眼睛里却带着笑,泪花在眼角皱纹里打转,“又是谁把家里仅有的两床棉被,拆了一床给孩子改棉袄?” 那腊肉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边儿上切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从整块上小心切下来的,透着股舍不得。
林默喉咙动了动。他想起昨天帮张婶修窗户,在床底下瞅见个药瓶子,标签都磨花了,就“红霉素”仨字还能勉强认出来,瓶盖缝里还嵌着干了的药膏。当时萌萌正蹲在煤球炉子前煮红薯,炉火一跳一跳,照得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发亮。“快进屋,粥该凉了。” 苏婉想把腊肉塞回张婶怀里,粗布围裙带子蹭到银镯子,叮当轻响。她转身的时候,林默看见她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去年那个大雪天,苏婉确实拆了自己的棉被,连夜给烧得迷糊的萌萌赶棉袄,自己裹件旧大衣在炉子边守了一夜,第二天冻得话都说不利索。
屋里又响起张婶的咳嗽声。林默往煤球炉里添了块新煤,黑亮的煤球滚进去,“呼”地腾起一股蓝火苗,把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苏婉从樟木箱子里翻出个玻璃罐,里面是新腌的糖醋蒜,蒜瓣在琥珀色的汁水里轻轻晃悠。“去年新下来的蒜,给萌萌带回去,” 苏婉把罐子往张婶手里塞,手指头在她粗糙的手背上拍了拍,“就着粥吃,开胃。” 她目光扫过张婶棉袄袖口磨破的洞,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旧棉絮,突然转身就进了里屋,蓝布工装的后襟扫过炉子,蹭了点煤灰在鞋上。
林默蹲在张婶家那台老缝纫机前头,一股子铁锈味儿直冲鼻子。这台“蝴蝶牌”是张婶当年的嫁妆,踏板木头都磨得油亮了,机头的漆也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暗沉沉的铁。“针杆卡了半个多月了,找了好几个师傅,都说修不了。” 张婶端来碗白开水,粗瓷碗的豁口硌手。“萌萌她爸在的时候总说,这机器比人还经用,哪成想……” 她话没说完,声音就哽住了,手指头在那缝纫机商标上摩挲,那朵刻的小玉兰花,花瓣都快磨平了。
林默的手指头在针杆那儿拨弄着,沾了一手黑油泥。他想起他爸留下的那套工具箱,里面的扳手、螺丝刀总是擦得锃亮,他妈老说“你爸修东西,比绣花还仔细”。这会儿他拿着小扳手,手也挺稳,一点点把卡死的线头挑出来,动作轻得像是怕碰坏了什么宝贝。“张叔以前……是干木匠的吧?” 林默瞥见墙角放着的刨子,木柄磨得油光水滑,一看就用了很多年。刨刃上还沾着点松木屑,是上次给萌萌做小凳子留下的,那凳子面儿磨得溜光,连个毛刺儿都没有。张婶的手停在缝纫机踏板上。阳光从她鬓角的白头发缝里透过来,在踏板的木纹上洒下细碎的光点。“手艺好着呢,” 她望着窗户外头的老槐树,树叶上的露水滴在窗台上,“那年婉妹子家的八仙桌腿断了,他连夜就给拾掇好,还说‘街里街坊的,客气啥’。”林默心里头忽悠了一下。他想起苏婉家那张八仙桌,桌腿内侧有块补过的地方,漆得跟原来差不多,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小时候他总爱在那桌腿上蹭痒痒,他妈总说“慢点儿,别把你张叔的手艺蹭没了”,那时候他不懂,现在才咂摸出那补疤里藏着的,是比木头还结实的一份情谊。
缝纫机重新“咔嗒咔嗒”响起来的时候,苏婉正往煤球炉上的砂锅里添水。白汽从锅盖缝儿里钻出来,腊肉的香味儿一下子飘满了屋,连张婶的咳嗽声听着都好像没那么揪心了。她抓了把去年秋天晒的萝卜缨子干扔进去,墨绿的菜叶子在滚水里慢慢舒展开。“萌萌说……学校要交二十块钱材料费。” 张婶的声音从缝纫机那边传过来,针脚突然歪了一下,“我这身子骨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哪还有闲钱……”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她赶紧用蓝布手帕捂住嘴,帕子边儿上洇出点淡红色。
林默攥着扳手的手指头都发白了。他想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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