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民国二十六年 九月初四 阴
进棉纱十斤,价三元。帮伙计小张垫药钱两角,他娘病了。布庄的灯坏了,摸黑记的账,字歪。”
“歪”字后面真的画了个小小的叉,像孩子做错事时的标记。林夏忍不住笑了——原来民国的账房先生也会怕写错字。
她一页页翻下去,指尖拂过“替张婶付豆腐钱一角”“给乞丐留两个馒头”“布庄的猫生了三只小猫,送了李婶一只”,这些琐碎的小事像颗颗珍珠,被“周记”两个字串成了串。
翻到“民国三十五年 六月十二日”那页时,林夏停住了。这页的字迹比前面的深些,像是写的时候用了力:
“民国三十五年 六月十二日 晴
收洋布三尺,价七角;米五斤,价一元二角。晚归,过巷口见李婶买豆腐,忘带钱,替付一角。夜凉,补账本时添了件单衣。”
“一角豆腐钱”。林夏想起张姐说的“包子铺老王的账”,突然有点发酸。她捏着这页纸,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李婶”两个字,又碰了碰封皮的补丁——
就在这时,台灯“滋啦”响了声。
不是平时的电流声,是尖锐的、像电线短路的刺啦声。暖黄的灯光猛地变成刺目的红绿光,林夏眼前一黑,手里的账本掉在地上,她想去捡,却发现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
耳边传来嗡嗡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她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不是出租屋的霉味,是煤炉的烟味,混着油条香,还有种……潮湿的青石板味。
等她能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蹲在地上。
不是出租屋的瓷砖地,是带青苔的青石板,缝隙里还嵌着片干枯的槐树叶。她抬头,看见头顶挂着盏霓虹灯,红的“布”字、绿的“庄”字闪得人眼晕;远处传来“铛铛”声,一辆墨绿色电车晃过去,车头上钉着块木牌:“民国三十五年·江城第三路”。
林夏的呼吸顿住了。
她低头看自己——还是那件印着事务所LOGO的白T恤、牛仔裤,在灰扑扑的巷子里,像块走错片场的调色板。帆布包还在肩上,账本掉在脚边,蓝布封皮沾了点泥。
“姑娘,你蹲这儿干啥?”
一个穿粗布褂子的老太太走过来,挎着竹篮,篮里卧着块嫩白的豆腐。她打量林夏的裤子,眉头皱成团:“这衣裳怪模怪样的,是从南边来的?”
林夏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发紧:“我……我在找路。”
“找啥路?”老太太笑了,眼角堆起皱纹,“这是周记布庄后头的巷,就一条路。你要是迷路,先去我家坐坐——我家老头子是布庄的账房,认路。”
林夏浑浑噩噩地跟着走。老太太的竹篮蹭着她的胳膊,豆腐的凉气透过来,真实得可怕。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滚进石板缝,发出“嗒”的轻响——不是梦。
她真的……穿了。穿到了账本上写的“民国三十五年六月十二日”。
老太太的家在巷口第三间,院门是旧木门,上面钉着块褪色的木牌:“李”。推开院门,一股煤炉的热气扑过来——院子小得像个方盒子,正中央摆着煤炉,铝壶坐在上头,滋滋冒白汽;墙角堆着半人高的账本,全是蓝布封皮,跟她手里那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头子!来客了!”老太太朝屋里喊。
里屋走出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戴圆框眼镜,手里捏着支毛笔。他看见林夏,愣了下:“这位姑娘是?”
“迷路的,穿得怪,怕是外乡人。”老太太把豆腐放进碗柜,“你给指个路,我去热粥。”
男人点点头,让林夏坐板凳。板凳是竹编的,凉得硌屁股。“姑娘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
林夏攥着帆布包带,手心冒汗。她能说“我从2024年来”吗?他会不会把她当疯子?可看着男人手里的毛笔,看着墙角的账本,她又觉得不说不行——这一切都和那本账本有关。
“我……我从2024年来。”她闭着眼说,声音发颤。
男人笑了,以为她开玩笑:“2024?这年数倒新鲜。我是周记布庄的账房,姓周,你叫我周先生就好。”他指了指墙角的账本,“这些都是布庄的账,从民国二十六年记到现在——姑娘要是不嫌弃,先喝碗粥,等会儿我带你去巷口问问。”
林夏盯着他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指尖沾着墨,捏着账本翻页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她突然想起自己那本账本扉页的“周记布庄”——难道……
她猛地掏出账本递过去:“周先生,您看这个。”
周先生接过来,指尖刚触到封皮,眼镜都差点滑下来。他翻到扉页,摸了摸模糊的红章,又捏起封皮的补丁,喉结动了动:“这是……我的账本。这补丁是内人去年缝的,她针脚笨,就这水平。”
林夏心“咚”地沉下去——真的是他的。
“民国三十五年六月十二日……”周先生翻到那页,突然抬头看林夏,“你说你从2024来?今日就是六月十二。”他指了指账本上“替李婶付一角豆腐钱”,“方才内人去买豆腐,回来还说‘忘带钱,亏得周账房路过’——我根本没出门。”
林夏懵了。难道账本上的“替付一角”,是她来之前发生的?还是……因为她碰了账本,才出了这岔子?
铝壶“呜”地响了,白汽漫出来,模糊了周先生的脸。林夏突然想起出租屋的台灯——她摔在地上的咖啡杯,是不是还在半空悬着?
“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周先生递过来杯白开水,“是不是吓着了?”
林夏接过水杯,指尖碰着杯壁的凉,突然想起张姐的话——“账是活的,记的是人过日子的痕迹”。她看着周先生手里的账本,看着院角的煤炉,看着墙上挂着的旧日历(上面印着“民国三十五年六月”),突然觉得,或许张姐让她来旧货市场,不是为了让她学记账,是为了让她来看“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