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青石板上的新旧账

周明诚的水杯摔在青石板上,碎瓷片溅到煤炉边,惊得铝壶“呜”地又响了声。阿芸端着粥碗从厨房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疙瘩,见这光景愣了:“怎么了?好端端摔杯子。”

林夏攥着帆布包的手发白,方才脱口说出“阿芸”时全凭侥幸——账本里那句“给阿芸买胭脂”夹在棉纱账目里,像颗藏在粗布下的细珠,她原以为是随口记的闺名,没承想真撞对了。此刻周明诚瞪着她的眼神,像要把她从里到外看透,她后背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滑,沾得T恤发黏。

“她……”周明诚指着林夏,嗓子哑得像吞了沙,“她说她从二十多年后——不,是几十年后?说她知道阿芸的名字。”

阿芸把粥碗放在矮桌,走到林夏面前。她比林夏矮小半个头,头发用蓝布帕子扎着,鬓角有几根碎发沾在汗湿的额角。她没看林夏的怪裤子,只盯着她的眼睛,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姑娘,你说你从2024来?那是……哪一年?”

“是公元2024年。”林夏咽了口唾沫,指尖无意识摸向帆布包——包里有手机,屏保是她和外婆的合照,外婆去年过世的,要是能拿出来,或许能证明时间?可她摸了摸口袋,手机安安静静躺着,信号格仍是空的,就算拿出来,这年代也没人认得。

“公元?”周明诚皱起眉,“咱们这是民国三十五年,公元该是1946年吧?2024……那是七十八年后?”他掐着指头算,眼镜滑到鼻尖也没顾上推,“七十八年……江城会变成什么样?布庄还在吗?”

这话问得林夏心口一揪。她在旧货市场听老头说,那片老楼是拆迁时扒出来的,周记布庄早没了踪迹。她张了张嘴,想说“不在了”,却看见阿芸眼里的光——那光软乎乎的,像清晨落在窗台上的太阳,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我不知道。”她低下头,盯着地上的碎瓷片,“我只知道,我是在江城的旧货市场买到这本账本的,五块钱。卖的人说,是拆迁时从老楼里找到的。”

“拆迁?”阿芸没听过这词,周明诚却愣了愣——去年巷口老王家的土坯房塌了,管事的说要“拆了重盖”,大约是一个意思。他蹲下去捡碎瓷片,指尖被划了道小口子,血珠冒出来,他也没察觉:“也就是说,七十八年后,这布庄、这巷子……都没了?”

院子里静下来,只有铝壶的白汽“嘶嘶”往上冒。阿芸走到墙角,摸着那些蓝布账本,手指拂过封皮的补丁——和林夏带来的那本一样,歪歪扭扭的针脚。她忽然回头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晒蔫了的菊花:“没了就没了呗,人过日子,哪能总守着老地方?只要账还在,人记着,就不算真没了。”

林夏猛地抬头。这话竟和张姐说的“账是活的”隐隐合得上。

周明诚也停了捡瓷片的手。他看了看阿芸,又看了看林夏,忽然起身进了里屋。片刻后拿出来个小木箱,打开,里面是几页泛黄的纸,边角都磨圆了。“这是民国二十六年,布庄刚开时记的账,那时候兵荒马乱,账本烧了大半,就剩这几页。”他把纸递给林夏,“你说你是会计?帮我看看,这上面记的‘洋布五尺换糙米三斤’,是亏了还是赚了?”

林夏接过纸。纸页薄得像蝉翼,毛笔字洇着水迹,“洋布五尺”下面画了道红杠,旁边小字写“赵四娘换给儿子做冬衣”。她忽然想起自己报表上孤零零的“员工福利费8620元”——张姐骂她干得像晒硬的馒头,原来真的是。民国的账不用算盈亏,只记“谁换了布,做什么用”,这才是把人嵌进了数字里。

“不亏。”林夏轻声说,“赵四娘儿子有冬衣穿,比赚多少钱都值。”

周明诚眼睛亮了。他没再问她来历,只把矮桌擦干净,让阿芸盛粥:“先吃饭。天晚了,你这衣裳怪,出去怕惹麻烦,今晚先在这儿凑合一晚。”

阿芸端来三碗粥,碗是粗瓷的,边缘磕了个豁口。粥里飘着几粒南瓜丁,甜香混着煤炉的热气扑过来。林夏喝了一口,暖意在喉咙里化开,竟比她早上吃的面包噎人。她想起账本里“巷口李婶送了碗南瓜粥,甜”,原来周明诚记的甜,是这味道。

“姑娘叫啥名?”阿芸给她夹了块腌萝卜,“总不能一直叫‘姑娘’。”

“我叫林夏。双木林,夏天的夏。”

“林夏,好名字。”阿芸笑,“像夏天的树,旺实。”她顿了顿,又说,“你那帆布包,装的啥?鼓鼓囊囊的。”

林夏把包拿过来,一样样往外掏:张姐给的五十块钱(现在成了没用的纸)、打印的报表(上面“实习生林夏”的红字刺眼)、没吃完的面包(干得掉渣),最后把账本放在桌上。阿芸拿起报表,对着光看:“这纸滑溜溜的,字是印上去的?不像活字印刷,倒像……描上去的?”

“是打印机打的。”林夏解释,“机器印的,快。”

周明诚拿过报表,指着“管理费用”那栏:“你这‘员工福利费’,只写数字?谁领了?为啥领?都没记?”

林夏脸一红,想起张姐的骂:“我们现在记账,只记金额对不对,不管……不管领的人做什么用。”

“那哪行?”周明诚皱起眉,“去年布庄伙计小张娘病了,我垫了两角药钱,记在账上,今年他媳妇给布庄缝了个布帘,抵了这钱——账要连着人事,不然数字就是死的。你看这报表,像把人从账里剜出去了,只剩骨头。”

“只剩骨头”——这话说得比张姐的“晒硬馒头”更扎人。林夏看着报表上的数字,突然觉得它们真的像没肉的骨头,白森森的,冷。

吃完粥,阿芸在里屋搭了张竹床,铺了层旧棉絮:“委屈你了,将就一晚。”林夏躺下时,竹床“吱呀”响,窗外传来电车“铛铛”的声,还有远处布庄伙计收摊的吆喝。她摸出手机,按亮屏幕,屏保上外婆的笑模糊在光里。外婆阁楼的木箱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旧账本?她以前怎么就没翻看过?

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见外屋周明诚和阿芸说话。

“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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