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七月底的梅花账
民国三十五年七月二十七日,江城下了场透雨。青石板缝里的青苔喝足了水,绿得发亮,周记布庄门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叶,周明诚蹲在门槛边捡叶子,指尖捏着片掌形叶,忽然笑了:“林夏,你看这叶,像不像你账本上画的小秤?”
林夏正帮小张盘点新到的苏州布——梅家送的十匹细布被街坊抢着买,只剩最后两匹,叠得方方正正摆在柜台里。她凑过去看那树叶,叶脉纹路确实像杆小秤,秤砣处还沾着滴雨珠,亮晶晶的。“像。”她笑,“周先生,明天就是七月底了,阿芸奶奶说‘账本记到七月底,绳就接牢了’,你说最后一页该记点啥?”
周明诚直起身,把树叶夹进账本:“记点暖的。”他翻到账本最后一页,空白的纸页在风里轻轻抖,“记街坊的情,记苏州的梅,记……你。”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李婶的大嗓门:“明诚!林夏姑娘!不好了!刘三那孙子把咱们布庄的招牌给砸了!”
两人赶紧往外跑。布庄门楣上那块“周记布庄”的木牌果然歪在地上,右上角裂了道缝,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旧木头,是阿芸当年亲手刷的桐油,摸起来还滑溜溜的。刘三站在巷口,身边跟着四个壮汉,手里还拎着根木棍,一脸横肉地笑:“周明诚,我早说了,咱们走着瞧!你断我财路,我就砸你招牌!”
赵老板从里屋冲出来,脸都白了:“刘三!你敢砸我布庄的招牌?我报官抓你!”
“报官?”刘三啐了口唾沫,“官老爷忙着收税,才不管你这点破事!我告诉你,要么你现在就跟梅家布商断了,还从老子这儿进货;要么这布庄你就别想开下去——明天我就带人造谣,说你家布染了病疫,看谁敢来买!”
周明诚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林夏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别冲动。他要的是让布庄垮,咱们偏不让。”她转头对刘三笑了笑,“刘老板,砸块招牌算啥?有本事你明天来看看,街坊会不会信你的鬼话。”
刘三愣了愣,大概没想到这姑娘敢接话,梗着脖子道:“等着瞧!”带着人骂骂咧咧走了。
赵老板急得转圈:“这可咋办?他真造谣染病疫,谁敢来买布?咱们这月的货刚到,压着本钱呢!”
“别怕。”林夏捡起地上的木牌,裂纹处还沾着泥,“咱们今晚就去找街坊,跟他们说清楚。刘三越是闹,越说明他怕咱们——怕咱们的布卖得好,怕街坊信咱们。”
周明诚点头:“对。我这就去挨家挨户说。李婶,您帮着喊喊街坊,就说布庄请大家来喝茶,有要事说。”
李婶撸起袖子:“我这就去!刘三那孙子敢欺负咱们,街坊们饶不了他!”
不到半个时辰,布庄里挤了三十多号人。老张扛着剃头刀来了,王婶抱着刚蒸的米糕,连巷尾卖糖画的老头都端着糖稀锅站在门口。“周先生,刘三又作啥妖?”老张把剃头刀往桌上一放,“你说,要揍人我去!”
周明诚把木牌递过去,指着裂纹:“他砸了招牌,说明天要造谣咱们的布染了病疫。”
“放屁!”王婶把米糕往桌上一搁,“我上周刚买了两尺细布给我孙媳妇做褥子,布软得很,哪有啥病疫?刘三就是眼红!”
“我看他是想逼咱们从他那儿进货。”张奶奶摸了摸布庄的新布,“这苏州布比他的好,还便宜,他能不急?”
林夏站到柜台前,清了清嗓子:“街坊们,刘三要造谣,咱们堵不住他的嘴,但咱们能让大家知道真相。明天一早,咱们就在布庄门口摆个‘验布台’,请懂行的街坊来验布——烧布看灰,扯布看纱,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的布是好货。另外,我想请大家帮个忙,要是明天有人来问,就跟他们说‘周记布庄的布我用过,好得很’,成不?”
“成!”街坊们异口同声,老张拍着胸脯,“我明天就把剃头摊挪到布庄门口,谁要是信刘三的鬼话,我就跟他掰扯掰扯!”
“我把糖画摊也挪过来!”卖糖画的老头笑,“给来验布的孩子送糖吃,让他们也帮着说‘布庄好’!”
赵老板站在里屋门口,看着街坊们七嘴八舌出主意,眼眶有点热。他想起之前总骂周明诚“乱花钱济贫”,现在才明白,那些“赠李婶半尺布”“帮小张垫药钱”的账,记的不是支出,是今日这满屋子的暖——你给人家一分好,人家记你十分情,这才是布庄最结实的招牌。
“明诚,”赵老板走出来,从怀里掏出五块钱,“这钱你拿着,去修招牌。明天我也在门口站着,谁要是敢造谣,我跟他理论!”
周明诚接过钱,笑了:“不用修。我这就去买块新木板,让林夏姑娘写‘周记布庄’四个字——她写的字好看,像阿芸绣的花。”
林夏愣了愣:“我?我字不好看。”
“好看。”周明诚认真地说,“你上次帮我记‘人情收入’,字方方正正的,有劲儿。”
那天晚上,周明诚去木器铺买了块新木板,林夏蹲在布庄门口,用周明诚的狼毫笔蘸着黑漆写“周记布庄”。她写字时手有点抖,周明诚蹲在旁边帮她扶着木板,轻声说:“别慌,就像记账本似的,一笔一划写清楚就行。”
月光落在木板上,黑漆晕开一点点,像阿芸账本上的墨点。林夏写“周”字时,想起周明诚记的“给阿芸买胭脂”;写“记”字时,想起那些“赠布半尺”的小字;写“布”字时,摸到木板上的木纹,忽然觉得这四个字不是写在木板上,是写在街坊的心上——明天不管刘三来不来,这招牌都立得住。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林夏就被巷子里的动静吵醒了。她爬起来跑到布庄,看见老张已经把剃头摊挪到了布庄门口,剃头刀磨得锃亮;卖糖画的老头在画梅花糖画,糖稀在石板上拉成细丝,甜香飘得老远;王婶带着几个街坊在布庄门口摆桌子,桌上放着昨天蒸的米糕,还有碗清水——准备给验布的人洗手。
“林夏姑娘,你看这桌子摆得中不中?”王婶笑着喊。
林夏点头,心里暖烘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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