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
8
日，那个暴雨倾盆的日子，他的签名拖出长长的尾巴，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这是你第一次签我的名字。"
他指着登记表轻笑，"当时你说写我的名字比写维修单还顺手。"
刘兰芳凑近看，泛黄的纸张上，"刘兰芳"
三个字力透纸背，旁边的
"王国壮"
却像被风吹歪的树。办证员抱着档案盒经过，盒子里掉出张照片
——2008
年的结婚照，她穿着借来的红裙，手里还攥着螺丝刀。
"那天你说要给我买钻戒。"
刘兰芳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尘埃。
"结果买了个扳手。"
王国壮的喉结滚动，"因为你说扳手比钻石实用。"
档案室的日光灯发出电流声，刘兰芳想起那个暴雨夜，他们在漏雨的出租屋里用扳手拧紧床架螺丝，窗外的闪电把彼此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个并肩作战的士兵。
"要复印件吗？"
办证员的询问打断回忆。王国壮点头时，刘兰芳看见他后颈的汗珠顺着西装领口滑进去，像颗坠落的流星。
"冷静期三十天。"
办证员递来回执，指甲上的碎钻在阳光下闪烁，"期间可以反悔。"
王国壮的眼睛突然亮如星辰："我反悔！"
刘兰芳扯过回执："我不反悔。"
两人在办证大厅拉扯时，王国壮的手机突然响起《婚礼进行曲》。屏幕上跳动着
"老李头"
的来电，刘兰芳眼尖地看见备注里写着
"复婚顾问"。
"喂？"
王国壮的声音发颤。
"小王啊！"
老李0409头的大嗓门穿透听筒，"我闺女说离婚冷静期要送礼物，你赶紧买束花..."
刘兰芳的手指猛地收紧，回执单在掌心皱成咸菜。她转身走向饮水机，听见王国壮在身后解释："不是，老李头，我们这是..."
冷水流进纸杯的瞬间，她听见玻璃爆裂的脆响。回头时，王国壮正站在破碎的饮水机旁，西装前襟湿透，手里还攥着半块扳手
——
那是她工具箱里的东西。
"我想修..."
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结果..."
刘兰芳看着满地狼藉，突然笑出声。办证大厅里，年轻情侣正在补办结婚证，男孩的戒指卡在指节上，女孩急得直哭。
"伸手。"
刘兰芳掏出扳手，王国壮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她却转向男孩："忍着点，三秒就好。"
当戒指
"叮"
地落地时，办证大厅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刘兰芳看见王国壮站在阳光里，西装湿得能拧出水，却笑得像个傻子。
尾声：暴雨中的扳手玫瑰
冷静期最后一天，王国壮的车堵在暴雨里。他望着窗外的积水，突然想起刘兰芳总说
"暴雨天最容易漏雨"。手机屏幕亮起，是她发来的定位：地下车库
B2
层。
"刘姐！"
陆星野的电动车溅起水花，"王总在地下车库被困了！"
刘兰芳抄起工具箱冲出门，拖鞋在积水中啪嗒作响。地下车库里，王国壮正用领带堵漏，白衬衫贴在身上，露出当年车祸留下的疤痕。
"你怎么来了？"
他抬头，雨水顺着下巴滴落。
"修漏水。"
她扔给他扳手，"顺便提醒你，明天是冷静期最后一天。"
王国壮接住扳手时，金属表面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她也是这样把扳手递给他，说："握紧了，别让生活漏雨。"
.............
维修店的电扇在头顶发出
"吱呀"
声，刘兰芳的螺丝刀停在半空。王国壮倚在门框上，西装袖口还沾着昨夜修车的油渍。
"明天的机票。"
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去非洲援建医院。"
刘兰芳继续给智能马桶编程，机械臂突然夹住她的手指。"你该换个助理了。"
她甩了甩发红的手指，"上次修喷淋系统时，你把扳手当瑞士军刀用。"
王国壮笑出声，笑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丝绒盒子，打开时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
"这是..."
刘兰芳的呼吸滞在喉咙。泛黄的丝绒里，躺着枚变形的钻戒
——
正是七年前他说要送她的那枚。
"在车库漏水那天找到的。"
他用指尖拨弄戒指，"原来它卡在排水管里，陪着我们经历了三次离婚未遂。"
刘兰芳突然想起暴雨夜的扳手，想起他湿漉漉的衬衫下狰狞的疤痕。"你该多带点消炎药。"
她转身翻找工具箱，"非洲那边..."
"我带了这个。"
王国壮举起她的旧扳手，木柄上还刻着
"赠刘兰芳"
的字样。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刘兰芳发现他的鬓角添了几缕白发。
"离婚协议在桌上。"
他指了指堆满螺丝的办公桌，"财产分割写得很清楚。"
刘兰芳翻开文件，突然笑出声。"把市中心商铺留给我？"
她晃了晃纸页，"你知道我最讨厌收租金。"
"所以改成维修培训中心。"
王国壮掏出张蓝图，"教外来务工人员学手艺。"
他的手指划过图纸上的扳手标志，"就用你的名字命名。"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刘兰芳的工牌在霞光里泛着暖黄。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蹲在工地旁修自行车。
"其实..."
王国壮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蒲公英，"我后悔过很多次。"
刘兰芳把钻戒套在他无名指上，金属圈卡在他常年握方向盘的茧子上。"留着当纪念品吧。"
她转身擦拭工具箱，"就像这把扳手，虽然生锈了，但还能拧动螺丝。"
王国壮离开时，维修店的门铃声突然响起《婚礼进行曲》。刘兰芳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低头看见智能马桶屏幕上显示："检测到用户流泪，是否启动烘干模式？"
她笑着按下
"取消"，窗外的晚霞正把半边天空染成离婚证的红色。工具箱里的扳手突然发出
"咔嗒"
声，像句没说完的告别。
第96章
王富财
"王富财家长请留步。"
一年级040409070703班主任李老师摘下金丝眼镜，镜片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您孩子的数学作业又是零分。"
刘兰芳攥紧帆布包的带子，感觉掌心沁出的冷汗浸透了包带。她望着教室后排那个正把铅笔掰成两段的男孩，突然注意到他校服领口沾着的橡皮泥，那是昨晚母子俩捏恐龙模型时留下的。
"这孩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李老师翻开作业本，上面歪歪扭扭的数字像被风刮倒的篱笆，"别的孩子都会背乘法表了，他还在画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刘兰芳看着作业本上的恐龙涂鸦，突然想起丈夫老王说过的话："咱们小时候不也在田埂上数蚂蚱学算术吗？"
她深吸一口气，闻到办公室里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李老师泡的茶。
"老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能不能让富财用他的方式学数学？比如用乐高积木摆算式？"
李老师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刘女士，这是重点小学，不是幼儿园。"
她推了推眼镜，"如果您坚持这种教育方式，我建议带孩子去做个智力测试。"
那天晚上，刘兰芳在纺织厂值夜班。机器的轰鸣声中，她盯着眼前飞速转动的纱锭，突然想起儿子说过的话："妈妈，这些线团好像恐龙蛋！"
她低头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白天染布的靛蓝色。
凌晨三点，她踩着月光回家，看见客厅的台灯还亮着。王富财正趴在茶几上，用彩色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
"妈，"
他兴奋地举起画纸，"我给暴龙设计了新牙齿！"
刘兰芳看着纸上张牙舞爪的恐龙，突然注意到儿子把数学题抄在画纸边缘：3+5=？旁边画着八颗恐龙牙齿。
"富财，"
她蹲下来，"你能告诉妈妈，为什么恐龙牙齿要画八颗吗？"
"因为暴龙有三个好朋友，每个朋友送它一颗牙，加上自己的五颗！"
刘兰芳的眼泪突然砸在画纸上。她想起李老师说的智力测试，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丈夫留下的工具箱。
"来，"
她抽出一把卷尺，"咱们量量恐龙的尾巴有多长，好不好？"
中考放榜那天，台风
"海神"
正席卷这座海滨城市。刘兰芳撑着伞站在三中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流成水帘。公告栏前的人群突然发出惊呼，她看见儿子的名字排在第
276
位，而重点高中的录取线是前
200
名。
"妈，我复读吧。"
王富财的刘海滴着水，校服衬衫紧贴在身上，"我保证这次一定......"
"跟我走。"
刘兰芳打断他，拽着儿子冲进雨幕。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滨海步道上狂奔，咸涩的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当刘兰芳终于停下来时，发现自己正对着汹涌的海浪大喊："你以为人生就这一次机会吗？"
王富财愣住了，他从没见过母亲这样失控。刘兰芳转身抓住儿子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知道为什么台风天要加固堤坝吗？因为真正的强者，是在暴风雨里学会扎根的。"
那天晚上，母子俩蜷缩在漏雨的老房子里。刘兰芳找出丈夫生前最爱的机械表，拆开后盖："你看这些齿轮，每个都有自己的位置。中考失利不是终点，只是需要调整齿轮的角度。"
高三寒假的某个深夜，刘兰芳被客厅的动静惊醒。她透过门缝看见儿子正跪在地上，面前散落着撕碎的竞赛题集。
"我就是个废物！"
少年的抽泣声撞碎在瓷砖上，"我连省赛都出线不了......"
刘兰芳轻轻推开门，看见月光下儿子后颈的绒毛泛着金色。她想起十二年前那个070709被老师留下谈话的午后，悄悄把书包里的恐龙模型换成了童话书。
"富财，"
她蹲下来，把撕碎的纸片一片片捡起来，"你记得咱们养过的蚕宝宝吗？"
王富财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它们破茧的时候，总是把自己裹得很紧。"
刘兰芳把纸片拼成完整的书页，"可你知道吗？正是那些挣扎，让翅膀变得有力。"
第二天清晨，王富财在书桌上发现了母亲留的便签："去海边看看吧，那里有真正的答案。"
他踩着晨露来到礁石滩，看见一只蝴蝶正在湿漉漉的翅膀上晾晒。远处的灯塔在雾中时隐时现，像极了数学题里的几何图形。
"刘女士，听说您从不给孩子报补习班？"
央视记者的话筒递到面前时，刘兰芳闻到了粉底的香气。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的靛蓝污渍，这是今天早上给老王缝工作服时留下的。
"我们家条件有限，"
她望着镜头外拥挤的人群，突然看见儿子在角落里朝她比了个鬼脸，"但富财他爸教会他修自行车，我带他在纺织厂看纱线怎么变成布匹。"
记者显然没料到这样的回答，话筒微微颤抖："那您如何解释他能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