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浴室小狗
肌肉与骨骼在拥抱的时候,变成让时间暂停的牢笼。世界倍速放慢,雨水缓流,叶腥慢弥,微烫的体温在异国的雨天包裹她,呼吸为之一窒。
思绪短暂地被攻陷,梁小慵回过神,用力地推开他的肩膀。
“你干什么?”
她有点恼火地质问。
眼前,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困惑的表情。他从伞底被推出去,雨水重新扑在身上,湿透的冷。
琥珀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医生,我不舒服。”
梁小慵把伞移到他的头顶,拽着上楼。
“不舒服还一直站在雨里?”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找我干什么?”
“想你,”尽管能够行动,他的右臂仍然搭在她的肩膀上。他低下头,湿漉漉的脸颊轻轻蹭过干燥柔软的头发,上面,有温暖的玫瑰味,“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刚洗过头!”
她不满地摸了摸上头的水渍。
“你总是这样,”她推开门,“从来不问我想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站在玄关,裤管淌下雨水,灰色的地毯洇出一团一团的黑点。
“你想吗?”
“不想。”她瞪,“你装什么失忆?”
“……哦。”
他失落地耷下眼尾,闷闷不乐地站在门边,罚站似的,一动不动。
“进去呀。”
高大的身形挡了大半的门,梁小慵推推他,催促。
“那……”他不安地抬起眼,“我现在要走吗?”
“去哪?”
“你不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他小声。
“过两天会有人把你带走,”梁小慵挤进门,“现在,去洗澡。”
“哦。”
在她的指示下,他走进浴室。很快,响起水流的声音。
梁小慵对着玄关多出来的那一双黑色皮鞋发了会呆,想起来,家里没有干衣服可以给他。
手机上叫了外送,她重新坐回餐桌边,没由来,再一次心中生出脱轨的失重感,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了想,打电话给陈鹿溪。
“怎么了――亲爱的?”
她今天有外出拍摄,话筒鼓着风。梁小慵有些羡慕她无时无刻的好精力与随性的生活。
她把丁兰时的情况告知。
“我明白了。”陈鹿溪听完说。
她一头雾水,“明白什么?”
“这两天我都不会回去的,”那头信誓旦旦保证,“你们随意!”
梁小慵一口气没喘上来:“喂!”
陈鹿溪不听她辩解,大笑着挂了电话。
通话界面提示结束,跟着一声叹气,自动跳转主界面。浴室里的水声也停了,衣服还没送来,她让丁兰时先在里面等一等。
“好。”
听话是他这个时候唯一让人顺心的地方。
梁小慵在药箱里找到退烧药,倒了一杯水,敲敲浴室的门。
“先把药吃了。”
“嗯。”
她本意是想从门缝递进去,还没碰上把手,它从里面,先被按动。
“哎――”
浴室暖色的灯光最先冲出来,一道明橘色的细线勒住她,从头到脚,随门打开,在潮灼的水汽中不断扩张,让她在最开始做不出任何反应。
视线中央,发梢的水珠从颈侧滑下,从锁骨、胸肌,再到劲瘦的腰腹,最终洇没在一条白色的浴巾下。
19发烧小狗
恍怔里听见一声声水砸在浴池底部的声响,咚、咚,像心跳预警的歇斯底里。
失措的情绪被生生压在面皮底,梁小慵镇定地移开视线,聚焦在他的鼻梁驼峰处,伸手,把水杯递过去。
丁兰时看了她一眼。
目光夹着她的,左右围截,让梁小慵微微屏住呼吸。
“谢谢。”
最终他说。
接过那杯水,指尖蹭过她的指背,过高的体温,好像病毒也跟着入侵身体,让她也开始感到燥热。
她把铝箔板塞进他的另一只手里。
看他吃药,明晰的喉结上下一滚,发尾的水珠滴落,贴着颈侧,缓慢地描下。
梁小慵自诩并非视觉动物,不会被皮囊所蛊。可水杯递还到她手边,肩膀下意识地耸起,惊了惊,她才意识到,自己注意他的某一处太久了。
幸好外送的电话及时打来,她拿过杯子,匆匆离开的步伐有了合理的解释。
道过谢,她把一套灰色的衣服递进浴室,这一次,左手特意把住门,防备他再一次全部拉开。
丁兰时接过,她关上门。
心里的情绪稍稍安定,门里又喊她,“医生……”
“怎么了?”
他发出迟疑的几个单音节。
“衣服太小了?”她特意买得均码。
“没有……”沉默一会,他小声,“内裤,紧。”
梁小慵的脸唰地热了。
“有得穿就不错了!”她没由来有点恼火,语气不自在,踩着拖鞋走开。
回到厨房,她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拉开冰箱,想看看晚上能做什么。
留学几年她也会做饭,并不难,然而陈鹿溪看了她的做饭过程,总结为女巫煮药。
冰箱最上格摆着几只塑料盒子。
他没把早饭带走,都留在了里面。柠檬清洁剂的味道在冷气里弥散,她抿了抿唇角,把粥取出来,丢进微波炉。
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再朴素无装饰的灰色卫衣,在他的身上,都如同秀场里的高定,会被无数时尚杂志争相解读设计理念。
梁小慵别过头,宁愿盯着一秒一秒减去的电子屏。
丁兰时停在她的身后。
胸膛靠近,沉稳的心跳抵着她的肩胛,单纯地贴着她。
“吃什么?”
“粥。”
她朝前走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哦。”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拉开,她端出粥,转身的功夫,被他自如地接了过去。
她盯着空空的手心,咬了一下嘴唇。
陈嘉淑的机票在后天,再忍耐四十八小时,她就可以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轨了。
“医生?”
“……嗯。”
她垂下眼,拿了碗勺,在轻微的碰撞声中落座。
吃完饭,她没再管丁兰时。回到卧室,戴上降噪耳机,继续课业。心理学的专业名词仍然有些难啃,她看着字如蝌蚪的文献,时间不知不觉步入深夜。
打了个哈欠,她合上电脑,准备睡觉。
一回头,丁兰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正睡在她的床沿。
高大的身体微蜷,没碰她迭好的被子与枕头。
“谁允许你上床的?”
她气冲冲地拽他。
“――起来!”
“……嗯?”
退烧药的安眠功效没敌过外力干扰,丁兰时半眯起眼,似乎被她吵醒。
琥珀色的眼睛,如同晕洇开的松脂,里面的情绪正在温热地流淌。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拉了一下手指。
这是以前接吻的讯号。
20门口小狗
暂且没有得到回应,他再一次拉了拉掌心的指尖。
身体半蜷,清瘦的脊骨微微突起,在灰色的棉质卫衣下,有一种收敛爪牙的温顺感。
然而他最擅长的就是骗人。她知道。
梁小慵抽出手。
“下去。”
“……哦。”
狭长的眼尾向下坠,他不情愿地坐起身,离开了白色的床单。
“出去,”她从衣柜里拿了一床毯子,“睡客厅。”
丁兰时的视线停在毯子上、停在门外,最后,再停回她的眼睛。杏眼又冷又静地盯着他,戒备森严。
微光敛回眼底,他说:“不要。”
“这是我的房间。”
“可是客厅离你好远。”他小声。语气放得又低又轻,小心翼翼。
梁小慵:“我也不希望你离得这么近。”
不再听他辩解,手掌不容情地将他推出房间,重重地阖上门。
外面没了声息。
梁小慵抿了抿唇角,揿灭顶上的灯,卧室一片漆黑,不见五指,她坐在床沿,掌心最先碰到的是床单上未散的体温。
黑暗里,触觉敏锐。温度从薄薄的棉布单渗进掌纹,传来让人心悸的热意。
梁小慵如同触电似的收回了手,在大腿用力地搓了一下,蹬掉拖鞋,钻进另一头的被窝里。
或许是那股温度作祟。
平时良好的作息,直到凌晨也没有生出半分睡意。她翻来覆去,反而越发烦躁。
正在想去翻一翻家里是否有褪黑素的时候,门外传来陈鹿溪的尖叫,紧跟着,一阵剧烈的噪声,似乎一堆纸袋摔在地上,噼里啪啦,再然后,是她哎哟的叫唤声。
听起来是摔了。
梁小慵赶忙推门出去,便见陈鹿溪扑倒在花花绿绿的购物袋中央,哭丧着脸;门旁,丁兰时坐在地上,手里攥着毯子,茫然地揉了揉眼睛。
“摸黑回来绊到个人,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偷溜进我们家的流浪汉呢!”
被扶起,陈鹿溪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他坐这干什么?”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于是,她边捡购物袋边问。
“睡觉。”
他站起身,帮忙一起捡。十几个纸袋被重新摆好,他站在梁小慵的身后,手臂挨着她的。
“不是让你去客厅睡吗?”
“离你好远,”他的唇角按下,闷闷不乐,“医生,我想离你近一点。”
“哇,”她没来得及张口,陈鹿溪夸张地做了一个掉下巴的表情,“你们都玩上Cospy了?”
“没有!”
她有点恼火地瞪了眼陈鹿溪,被她笑嘻嘻躲开。
她问:“你不是这两天都不回来吗?”
“落东西了,回来拿。”陈鹿溪做鬼脸,“不然我为什么摸黑进门?”
梁小慵搡她,“快走快走。”
“知道,”她说,“走的时候我一定注意再注意,绝不再破坏你们的――”
“还拿不拿东西了?”梁小慵抬手。
“拿,拿!”
她大笑着跑进房间,短暂的快活气氛也跟着一起关在对面的门后。
梁小慵回头看他。
“你――”
“医生,”不待她发话,他的眼尾耷下,“我腿痛。”
“怎么了?”
他扯起裤腿,嶙峋的脚踝有一道红痕,被绊时留下的。
并不严重,甚至算不上磕碰伤。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