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后半夜来的。
苏砚正就着松油灯整理药草,窗外突然炸响一记闷雷,震得竹窗棂子直颤。
她刚起身去关窗,豆大的雨点便砸了进来,混着山风卷着泥腥气,瞬间打湿了案上晒干的紫苏叶。
"这雨势不对。"她皱眉摸向腰间的银针袋——前世在山区义诊时见过类似天象,暴雨若持续,后山那条季节性溪流怕是要涨成山洪。
果不其然,天刚蒙蒙亮,村头便传来女人的尖叫。"河坝塌了!
牛棚被冲了!"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鬓发散乱地撞开苏砚的柴门,"我家阿牛还在晒谷场捡豆子,水都漫到脚脖子了!"
苏砚抓过斗笠扣在头上,顺手将药箱甩到背上:"先去晒谷场,再喊李三带人搬石块堵村口。"她话音未落,王氏已拽着她往村外跑,雨幕里隐约能看见浑浊的水流裹着枯枝冲过青石板路,几个孩童抱着树干哭嚎,猪羊在水里乱撞。
"李三叔!"苏砚扯着嗓子喊,看见老猎人正攥着铁叉在溪边跺脚,"先把村东头的老弱扶到土地庙!
那边地势高!"李三抬头时,雨水顺着斗笠边缘往下淌,他张了张嘴,最终把铁叉往地上一戳:"娃子们跟我来!"
混乱持续了两个时辰。
等苏砚把最后一个受惊吓的老太太扶上土地庙的草席时,她的麻鞋早被冲得只剩一只,裙摆沾着泥浆,发绳也散了,湿发贴在颈后。
庙外的雨仍在倾盆下着,但至少二十多口人挤在这不大的庙里,没了被洪水冲走的危险。
"仙姑,我家老头子摔了!"有个中年妇女拽她的衣袖,手指往庙角落指,"他去抢谷仓,被门槛绊倒,腿肿得跟冬瓜似的!"
苏砚蹲下身,借着庙内摇晃的油灯查看老人的右腿。
肿胀从膝盖蔓延到脚踝,皮肤下隐约泛着青紫色,手指轻按便传来老人的抽气声。"骨裂了。"她摸出随身的竹片——这是她前日编药篓剩下的,"得固定住,不然会错位。"
"能...能好吗?"中年妇女攥着衣角,声音发颤。
苏砚没答话,先取了把剪刀剪开老人的裤管,用温水擦拭干净伤处。
她记得前世骨科老师说过,夹板固定要贴合肢L曲线,便将竹片在火上烤软,依着腿型弯出弧度,再敷上捣碎的接骨草——这是她前日在山崖边采的,叶子揉碎了有股清苦的药香。
"可能有点疼。"她按住老人的膝盖,另一只手轻轻摆正骨位。
老人闷哼一声,额角冒出冷汗,却咬着牙没喊。
等竹片用麻线绑紧时,他突然颤着声说:"女娃...你手法比县太爷请的郎中医道。"
庙内的嘈杂声忽然静了一瞬。
几个原本缩在角落的村民凑过来看,有个汉子挠了挠头:"我家小子前日被马蜂蛰了,我婆娘用你给的草药敷,今早肿就消了。"
苏砚没接话,低头收拾药渣。
她能感觉到后背被几十道目光盯着,有疑惑,有试探,更多的是——希望。
午后雨势稍缓,她又在庙外支起石锅熬药。
清瘟饮的方子是她根据前世防流感的中药方改的,金银花、艾草、薄荷在沸水里翻滚,药香混着雨水的凉意飘进庙门。
王氏端着陶碗挨个分:"都趁热喝,苏姑娘说能防发热。"
"我不喝!"有个老头梗着脖子,"谁知道这苦水有没有毒?"
"爹!"他儿媳急得直跺脚,"苏姑娘救了阿牛,救了李三叔,能害咱们?"她抢过碗灌了一口,"你尝尝,就跟咱们平时喝的凉茶似的!"
老头将信将疑抿了一口,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倒...倒真不苦。"
暮色降临时,雨停了。
苏砚站在村口,望着被冲垮的木桥和东倒西歪的篱笆,裤脚还滴着水。
李三走过来,手里提着个布包,往她怀里一塞:"我家婆娘腌的酸笋,还有半袋米。"他别过脸,声音闷得像敲鼓,"前日县太爷的人来贴告示,说你是邪祟...可邪祟哪会在雨里泡一整天救人?"
苏砚捏了捏布包,里面的米袋还带着L温。
她抬头看向后山,云层散了些,能看见被雨水洗过的青灰色山崖。"李三叔,"她突然说,"下次再下大雨,咱们在后山绑条绳子,挂几个铜铃。
水涨起来碰到绳子,铃一响,大家就能往土地庙跑。"
李三眯起眼:"可行?"
"我画个图。"苏砚从药箱里摸出炭笔,在泥墙上勾出绳子的走向,"这边绑在老槐树上,那边系到土地庙的房梁,中间每隔五丈挂个铜铃。
水漫过膝盖就会撞响,比派人守夜省力气。"
"好!"有个年轻后生扛着锄头凑过来,"我家有铜铃,明儿就去砍竹子让支架!"
"我帮着绑绳子!"
"我去借县太爷家的长绳!"
村民们的声音像炸开的麻雀,苏砚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刚穿来时,这些人看她的眼神还像看一只偷鸡的野狗。
她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指尖碰到里面那半块冰凉的玉简——那是她在坠崖时捡到的,上面刻着她看不懂的古字,却总在她运功时发烫。
夜更深时,她独自爬上村后的山顶。
山风卷着湿气扑来,她裹紧外衣,望着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
那些灯火里有喝了清瘟饮的老人,有被固定好腿的伤者,有抱着糖人睡觉的阿牛。
可在这温暖之外,她能感觉到另一道目光——像蛇信子扫过皮肤,从青冥宗所在的方向,从更遥远的云端。
"他们快来了。"她对着山风轻声说。
前世她是医生,只信手术刀和药瓶;现在她知道,这世上有更可怕的东西,比如被封印的灵脉,比如想夺她灵脉的师尊,比如...那个总在她梦里出现的白衣身影。
她摸出玉简残片,月光下,上面的纹路泛着幽蓝的光。
忽然,山风送来一缕甜丝丝的香气,像某种带着露水的花。
她吸了吸鼻子——是寒露花?
这种只在暴雨后潮湿山林里生长的药草,对修复经脉有奇效。
苏砚握紧玉简,眼底的光比月光更亮。
她转身往山下走,泥地里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明天,她要去采寒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