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砚已背着竹篓站在村口。
她特意将药箱里的碎布撕成条,缠在鞋底防滑——前世在急诊值大夜班时,手术室地板沾了血总打滑,她便用胶布缠过鞋跟,这法子在湿滑的山路上竟也适用。
"小苏大夫!"王氏端着个粗陶碗追出来,碗里浮着两个水煮蛋,"阿牛说您要去后山,这当早饭!"
苏砚脚步一顿。
半月前她刚被青冥宗逐出师门时,王氏见了她还要往地上啐口水,说"废柴修士别来沾我们村的气运"。
如今那口唾沫星子早被雨水冲干净了,王氏的手悬在半空,指节还沾着灶台的黑灰,眼睛却亮得像淬了晨露。
"谢谢王婶。"苏砚接过碗,蛋还是热的,烫得她指尖发颤。
她低头咬了口蛋,咸香混着水汽漫开,突然想起前世母亲总在她值夜班前煮两个茶叶蛋,装在保温桶里塞进她白大褂口袋。
竹篓里的药锄碰得哐当响。
她把碗递回去时,指腹擦过王氏掌心的老茧——这双手昨天还在给她递采药的麻绳,今天就用来给她煮早饭了。
后山的雾比想象中浓。
苏砚沿着山涧往上走,鞋底的碎布条蹭过青苔,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露水顺着松针滴落,砸在竹篓上,惊起几只花斑雀。
她停下脚步,鼻尖动了动——那缕甜丝丝的香气更浓了,带着点清苦的尾韵,是寒露花没错。
这种花只在暴雨后开放三个时辰,花瓣沾了夜露会泛出珍珠光泽,若太阳出来前没采到,便会缩成颗硬果,药效折损七成。
苏砚记得原身的记忆里,青冥宗药园也种过寒露花,可大长老总说"废柴连灵草都认不全",从未让她近身。
她顺着香气拐过一道石梁,眼前豁然开朗。
半人高的野蔷薇丛里,七朵淡紫色小花正颤巍巍立着,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虹,像撒了把碎钻。
"找到了。"苏砚屏住呼吸,从竹篓里摸出骨制药剪。
前世解剖课上,她用最细的镊子夹过动脉血管,此刻夹着花茎的手稳得像石膏像——花托下三根细须是药效最浓的地方,必须齐根剪断,不能扯断半根。
最后一朵花收入竹篓时,她额角已沁出薄汗。
山风卷着雾气扑来,她裹紧外衣,目光落在溪畔的青石板上——那是她昨晚看好的炼丹处,石面平整,溪水清冽,正好引火。
搭灶台用了半柱香。
苏砚捡来干枯的松枝,用石片在中间垒出个凹坑,又寻了块碗口大的青石当药炉。
她把寒露花蕊和续络藤叶倒进去,指尖在石炉边缘轻轻叩了叩——前世实验室的恒温箱也是这样,温度高了会发红,低了会变蓝,全凭手感调控。
"得加点云母粉。"她突然蹲下身,在石缝里扒拉出指甲盖大的白色晶L。
之前试练时,她见外门弟子用云母粉调和丹火,突然想起《本草纲目》里说云母"主身皮死肌,中风寒热",或许能缓解灵脉封印带来的灼痛。
松枝噼啪作响,药香渐渐浓稠。
苏砚盯着石炉里翻涌的药浆,喉结动了动——上回炼续络丹时,药浆刚冒热气就糊了,这次她特意把松枝换成了干燥的枫香木,火势更稳。
当第一缕蓝光从药浆里升起时,她心跳漏了半拍。
前世手术台上,当监测仪的心跳曲线从直线重新跳动时,她也是这种感觉——紧张、期待,又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
"成了!"她轻喝一声,迅速用竹片挑起丹丸。
淡蓝色的药丸躺在掌心,表面流转着细密的纹路,像凝固的星河。
服下丹丸的瞬间,一股暖流从丹田炸开。
苏砚跌坐在青石板上,后背抵着冰凉的石壁——她能感觉到那股被封印的灵脉在动,像困在茧里的蝶,扑棱着翅膀撞向层层叠叠的屏障。
"别急。"她闭着眼,指尖按在手臂的曲池穴上。
前世学针灸时,老师说曲池穴主"经络不通",此刻她运起刚能调动的灵力,沿着手阳明大肠经缓缓推揉。
皮肤下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冰块裂开的响动。
"救命——!"
尖厉的呼救声像根银针,刺破了山林的静谧。
苏砚猛地睁眼,丹丸带来的热意还在L内翻涌。
她抓起竹篓往肩上一甩,顺着声音方向狂奔——那是村东头赵猎户的声音,他昨天还帮她搬过采药的木架。
转过山坳时,她差点被藤蔓绊倒。
赵猎户半卡在两块山石之间,左腿被压得变形,小腿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
更远处,一丛开着鹅黄花的草在风里摇晃,叶片边缘的锯齿闪着水光——是断肠草。
"野兽踩断了草茎。"苏砚跪在地上,指尖按在赵猎户脖颈的动脉上。
脉搏弱得像游丝,皮肤烫得惊人,"毒素顺着血液往上走了。"
她迅速从药箱里翻出清风叶和银露果。
清风叶能解毒,银露果的黏液有镇痛效果,前世处理毒蛇咬伤时,她常把这两味药捣成糊敷伤口。
竹片刮碎叶片的声音混着赵猎户的呻吟,她抬头对围过来的村民喊:"谁有干净的布?
要宽的!"
"我有!"李三挤进来,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
他的手在抖,可递过来时稳稳的,像在递一杆猎枪。
苏砚把药糊敷在伤口上,又掰着赵猎户的嘴喂了小半颗续络丹。
丹药入口即化,赵猎户的喉结动了动,原本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小...苏大夫?"
"醒了!
醒了!"人群里炸开欢呼。
王氏的小女儿举着个野果跑过来,被她娘一把捞进怀里。
李三蹲下来,粗糙的手指碰了碰药糊,又迅速缩回去,像在碰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毒素压下去了,但得抬他回村。"苏砚抹了把脸上的汗,"我再配副解毒汤,连喝三天。"
"我背!"刚才借长绳的年轻后生弯下腰,"赵叔重,我扛得动。"
人群闹哄哄地往村里走,苏砚落在最后。
她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里面的玉简残片正发烫,烫得她手掌心发红。
山风卷着炊烟吹来,她望着远处村子的方向,那里飘起了青色的炊烟——是王氏在煮早饭,还是谁在烧她开的药?
夜来得比往常早。
苏砚坐在村口老槐树下,望着天上的星子。
今天她救了人,炼了丹,还让村民看了她的本事。
可那道从青冥宗方向来的目光更浓了,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们快来了。"她对着风轻声说。
忽然,玉简残片烫得她差点松手。
月光下,上面的纹路泛着幽蓝的光,竟隐隐组成两个字——"沉璧"。
山的那一边,传来清越的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