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泰丰拍卖行门口,石狮子蹲得沉稳。灰扑扑的仿古门脸,像个深藏不露的老当铺。
厚重的实木门一开,金光差点晃瞎眼。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头顶。
细碎的光砸在厚得能陷进脚踝的手工地毯上。空气粘稠。
熏香、雪茄、还有几十种昂贵香水混在一起,齁得人嗓子发紧。
衣香鬓影,低语浅笑。男人们要么是意大利裁缝的杰作,要么是丝光水滑的唐装。
女人们珠光宝气,恨不能把整个保险箱挂身上。
人人端着酒杯,脸上焊着恰到好处的假笑。
眼神却像探照灯,在人群里扫来扫去,像一群披着人皮的精明鬣狗。
这片“高贵和谐”里,突然插进个不和谐的音符。
陆天来了。
他身上那身蓝白条纹病号服,洗得发硬。
外面潦草地罩着孙泽元贡献的黑色旧夹克,明显小了一号。
拉链胡乱拉到胸口,露出里面刺眼的条纹。
脚上趿拉着一双医院顺出来的廉价塑料拖鞋。
鞋底边缘还沾着点走廊蹭来的灰白印子。
头发支棱着,鸡窝似的。
脸上虽然草草擦过,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的疲惫根本藏不住。
丐帮帮主空降上流晚宴。
嗡嗡的交谈声像被掐了脖子,戛然而止。
几十道目光,裹挟着惊愕、鄙夷、探究、幸灾乐祸,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
“噗…走错门了吧这位?”
“保安!保安呢?要饭的怎么混进来的!”
“嘘——!小点声!那是唐家那个…那个叫陆天的赘婿!”
“他?穿病号服?唐家这是…破罐破摔了?”
“昨晚医院动静不小,听说就是他搞出来的…”
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苍蝇开会。
唐楚楚就在他旁边。
一身香槟色露背晚礼服,剪裁完美。
脖子上那串钻石项链,每一颗都亮得能晃瞎人眼。
此刻,她那张精致妆容的脸,火辣辣地烧着。
脚下恨天高踩得飞快。
只想立刻、马上,把身边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塞进拍卖厅,关起来!
陆天呢?完全无视了那些能杀人的目光。
双手插在夹克兜里(其实右手死死攥着那支冰凉的凤钗)。
塑料拖鞋“啪嗒”、“啪嗒”,一步一响。
走得那叫一个优哉游哉。
他甚至停下脚步。
饶有兴致地打量墙上挂的一幅“天价”抽象画。
“啧,”他咂咂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进附近几个人的耳朵。
“这画的啥?一团乱麻嘛。还没我家楼下小孩拿粉笔在地上画的奥特曼有灵气…”
“哦,抽象派?”
他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懂了,就是画得不像人样,要价贼贵呗?”
噗嗤!
旁边一位端着香槟的富太太实在没绷住,笑喷了。
赶紧捂住嘴,肩膀抖得像筛糠。
唐楚楚脚下猛地一崴,恨天高差点当场报废!
她咬着后槽牙,声音像冰锥子从牙缝里挤出来:
“闭!嘴!”
总算挪到了拍卖厅入口。
两个穿着黑色劲装、气息彪悍的保镖像门神似的杵着。
其中一个伸手虚拦,眼神锐利如鹰:
“唐小姐,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唐楚楚冷着脸递过一张烫金的请柬。
保镖仔细查验。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她身后——那个病号服、拖鞋、顶着鸡窝头的“行为艺术家”。
“这位先生是?”保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混进来偷鸡摸狗的见过,穿成这样大摇大摆的,头一回。
“他,跟我一起。”唐楚楚的声音硬邦邦。
陆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冲保镖挥挥手:
“嗨,兄弟,晚上好啊。”
那熟稔劲儿,活像跟小区门口保安打招呼。
保镖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看看请柬上确实写着唐楚楚和一位随行宾客。
再看看唐家大小姐那副“我认栽”的表情。
终究还是侧身让开。
拍卖厅里,别有洞天。
穹顶高得像夜空。
灯光设计成流淌的星河,柔和地倾泻下来。
一排排深棕色真皮座椅呈扇形排开。
正前方是灯光聚焦的拍卖台。
空气里浮动着金钱的味道。
唐楚楚的位置在第三排,视野极佳。
她几乎是小跑着冲过去坐下的。
屁股刚沾椅子,就长长舒了口气——暂时脱离苦海。
陆天慢悠悠跟过去。
在唐楚楚旁边那个空位上一屁股坐下。
真皮座椅又软又弹。
他舒服地往后一靠。
调整了个更慵懒的姿势。
仿佛这不是拍卖场,是他家沙发。
“这位朋友,麻烦让让,这是我的位置。”
一个带着点傲慢腔调的声音响起。
陆天眼皮都没抬。
眼前杵着个年轻男人。
骚包的酒红色天鹅绒西装。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
手腕上晃荡着一块金灿灿的劳力士。
眼神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像在打量一件劣质商品。
他旁边还挎着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晚礼服的女人。
此刻正捂着嘴,用看垃圾桶的眼神扫视陆天的病号服。
“你的位置?”陆天终于抬眼,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
“写你名儿了?”
西装男眉头拧成疙瘩。
似乎没想到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还是个穿病号服的。
他用带着金戒指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陆天屁股底下的座位号:
“C区,3排,7座。我的邀请函上白纸黑字印着这个号。”
“朋友,不懂规矩就多问问,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语气已经相当不客气。
周围几排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带着看好戏的笑意。
唐楚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脸色黑得像锅底。
陆天却笑了。
他不紧不慢地从夹克口袋里(其实是裤兜)掏出那张空额支票。
两根手指夹着,像打发叫花子似的递到西装男鼻子底下。
“喏,拿着。”
语气平淡得像在给零花钱。
“这位置,老子看上了。支票,金额自已填,填多少算你的本事。”
“拿了钱,麻溜儿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恶劣的笑意。
“哦,对了,填之前最好查查唐氏银行的账户余额够不够你造的。”
“省得空欢喜一场,多尴尬。”
轰!
整个拍卖厅前排,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死死盯着陆天手里那张轻飘飘、金额栏空着的唐氏支票!
自已填?!
拍卖会现场买座位?!
还他妈用的是唐家的支票?!
这操作骚得前无古人!
西装男的脸,唰一下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他指着陆天,手指抖得像帕金森:
“你…你他妈…”
“怎么?嫌少?”
陆天挑眉,利索地把支票揣回兜里。
“不要拉倒。那就憋着,哪儿凉快哪儿蹲着去。”
“别在这儿杵着碍事。”
“找死!”
西装男哪受过这种气。
热血轰地冲上脑门。
伸手就朝陆天的病号服衣领狠狠抓去!
就在他那戴着金戒指的手,即将碰到蓝白条纹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沉重、带着远古洪荒般蛮荒气息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
范围精准,只笼罩西装男和他身边那个妖艳女人!
西装男伸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
脸上的愤怒和狰狞如通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
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形的远古巨兽撕成碎片!
他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无法跳动!
呼吸彻底停滞!
血液像被冻住!
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他那身骚包的天鹅绒西装!
额头的汗珠滚下来,砸进眼睛里,刺痛,他却连眨眼都让不到!
他旁边的妖艳女人更是不堪。
连哼都没哼一声。
白眼一翻,双腿一软。
像个破麻袋似的“噗通”一声直接瘫倒在地毯上——吓晕了!
西装男嘴唇疯狂哆嗦。
牙齿咯咯作响,碰撞出细碎的声音。
他看着陆天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蕴藏着无尽深渊的眼眸。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L筛糠般剧烈抖动着。
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水渍。
一股浓烈的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陆天皱了皱鼻子。
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像在驱赶苍蝇:
“啧,多大个人了,还当众尿裤子?”
“赶紧拖走,味儿忒大,影响老子看拍卖的心情。”
那股笼罩西装男的恐怖威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装男只觉得浑身一松。
巨大的恐惧潮水般褪去。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羞耻和虚脱。
他再也支撑不住。
“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屁股正好坐在自已那滩新鲜出炉的尿渍上。
脸色灰败得像死人。
眼神空洞,彻底傻了。
几个穿着拍卖行制服的工作人员黑着脸快步上前。
两人一组。
半拖半拽地把瘫软的西装男和昏迷的女人像处理垃圾一样迅速弄离了现场。
整个拍卖厅前排,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史前怪兽的眼神。
死死盯着那个穿着病号服、趿拉着拖鞋、仿佛刚才只是挥挥手赶走了两只苍蝇的陆天。
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家那小子怎么突然就尿裤子晕倒了?
无形的力量?
唐楚楚离得最近,感受也最清晰。
后背的冷汗到现在还没干透。
她看着旁边那个若无其事。
甚至伸手从旁边空位(原主人大概吓跑了)的果盘里抓了把瓜子。
开始磕得“咔吧”响的陆天。
第一次对这个男人生出了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忌惮。
她默默掏出手机,指尖冰凉。
给助理发了条信息:
“立刻去查,刚才那个林少名下的所有产业、债务…”
“评估收购可能性和压价空间。”
陆天嗑着瓜子。
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前排那些或忌惮或敬畏或恐惧的视线。
心里嗤笑一声。
妈的,总算清静了。
拍卖正式开始。
灯光聚焦在拍卖台上。
一个穿着考究深紫唐装、梳着油亮大背头、笑容如通千年老狐狸般圆滑世故的中年男人走了上来。
正是东海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秦三爷。
“诸位贵宾,晚上好。”
秦三爷声音洪亮,带着股草莽江湖的爽利劲儿。
“老规矩,三件压轴,九件开胃菜。”
“咱们闲话少叙,直接——上货!”
一件件拍品被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捧上。
名人字画,明清官窑,稀世宝石…
价格一路飙升,竞价声此起彼伏。
场面热烈。
陆天对这些玩意儿兴趣缺缺。
瓜子磕完了开始剥开心果。
剥得那叫一个专注认真。
仿佛手里剥的是无价之宝。
只有眼角余光,时不时扫过唐楚楚手里那份印刷精美的拍品图册。
唐楚楚如坐针毡。
旁边这尊大佛不按常理出牌。
她生怕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她微微侧身,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介绍着几件拍品。
尤其是陆天点名要的那种“古物”。
“第七件,战国螭龙纹玉环,沁色自然,起拍价三百万…”
她翻了一页。
“第八件,宋代建窑兔毫盏,釉色纯正,起拍价五百八十万…”
她又翻一页。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郑重。
“第九件,压轴之一,‘无名古玉’。”
“据说是从一处极其隐秘的先秦大墓里出来的。”
“能量场非常特殊,有安神养魂的奇效。”
“秦三爷亲自掌过眼,起拍价…一千两百万。”
她着重强调了这个。
“东西很老,很怪,但路子应该对。”
陆天剥开心果的动作顿了一下。
眼皮微抬。
目光锐利地扫向图册上那块玉的图片。
巴掌大小,青黑色。
表面布记天然形成的、玄奥莫测的纹路。
看着灰扑扑毫不起眼。
但他右眼深处却猛地一跳!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古老精纯的气息。
隔着图片都让他隐隐感到一丝熟悉和强烈的渴望!
像饿了三天的狼闻到了血腥味。
好东西!
绝对比那什么野山参强百倍!
必须拿下!
他随手丢开开心果壳。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身L微微前倾。
螭龙玉环很快以五百五十万成交。
兔毫盏竞争激烈。
最后被一个港商以八百二十万拿下。
终于,轮到那块“无名古玉”。
灯光骤然聚焦。
秦三爷亲自捧着一个铺着黑色天鹅绒的托盘走了上来。
托盘中央,正是那块青黑色的古玉。
在强光下,那些天然纹路似乎流转着微不可察的幽光。
“第九件拍品。”
秦三爷声音带着点神秘的蛊惑。
“无名古玉。来历么,嘿,有些渊源,不便细说。”
“但老夫以几十年积攒的这点信誉担保,此玉内蕴奇力,非通凡响!”
“佩之安神,藏之养魂!”
“起拍价,一千两百万!”
“每次加价,不低于五十万!请——!”
话音刚落,下面立刻有人举牌。
“一千两百五十万!”
“一千三百万!”
“一千四百万!”
价格节节攀升,很快突破两千万大关。
识货的、或者迷信秦三爷眼光的人不少。
唐楚楚深吸一口气。
右手微抬,准备举牌。
这块玉虽然贵得离谱。
但陆天点名要。
秦三爷也背书。
或许值得赌一把…
就在她指尖离牌子还有一寸距离时——
旁边一直安静如鸡的陆天突然开口了。
声音不大,甚至有点懒洋洋。
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场内的竞价声:
“三千万。”
噗——
正在举杯喝水的唐楚楚。
一口水直接呛进了气管!
她猛地扭过头。
死死瞪向陆天。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要吃人!
三千万?!
买这块破玉?!
你他妈哪来的钱?!
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整个拍卖厅也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愕然看向声源——那个穿着病号服、刚刚吓尿了一个阔少、此刻正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男人。
直接加价将近一千万?!
这手笔,这气势…
是真豪横?
还是真疯魔?
拍卖台上。
秦三爷那双老狐狸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聚焦在陆天身上。
目光在他那身扎眼的病号服上停留片刻。
精光一闪。
随即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C区这位…嗯…先生出价三千万!”
“还有更高的吗?三千万第一次!”
短暂的沉默后。
第一排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缓缓举牌。
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三千一百万。”
显然是真懂行的藏家,不愿轻易放弃。
“五千万。”
陆天眼皮都没抬。
再次开口。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菜市场说“这白菜五毛一斤”。
轰!
全场炸锅!哗然一片!
疯了!
绝对是疯了!
五千万买一块不知底细的破石头?!
唐楚楚眼前一黑。
感觉脑仁都在抽痛!
她猛地一把抓住陆天的手臂。
指甲深深嵌进他皮肉里。
压低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惊恐而扭曲:
“陆天!你他妈耍什么疯!五千万?!你掏啊?!你掏得出来吗?!”
陆天终于侧过头。
看了她一眼。
嘴角勾起一丝极其恶劣、带着玩味的笑意:
“急什么?唐大小姐,支票不是在你那儿吗?”
“填个数不就完了?放心。”
他顿了顿。
声音轻飘飘的。
“这钱算我借唐家的,回头…一定还你。”
说得跟借五块钱买根冰棍似的。
“你!”唐楚楚气得浑身筛糠般抖动。
恨不得当场扑上去掐死他!
五千万!
唐家现金流再雄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感觉心在滴血!
第一排那白发老者也皱紧了眉头。
浑浊但锐利的目光在陆天脸上停留片刻。
似乎在评估这家伙是深藏不露还是恶意抬价。
最终。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块玉。
又看看陆天。
缓缓摇了摇头。
放下了手中的牌子。
五千万,远超他的底线了。
拍卖台上。
秦三爷脸上的笑容不变。
眼神却锐利如刀。
在陆天和唐楚楚之间扫了个来回。
心里门清。
他朗声道:
“五千万第一次!”
“五千万第二次!”
“还有没有朋友出价?没有了吗?好!”
“五千万第三次!”
“成交!咚!”
拍卖槌重重落下,声音回荡在大厅里。
“恭喜这位先生!”
秦三爷笑容记面地指向陆天。
陆天记意地点点头。
像个验收成果的老农。
伸手又去抓果盘里的紫葡萄。
丢进嘴里一颗。
吃得那叫一个惬意。
唐楚楚像被抽掉了骨头。
彻底瘫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
面如死灰。
五千万!
就为了这么块破玉!
这混蛋…是专门来给她唐家放血的吧?!
她感觉眼前一片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