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啊!你们动作怎么这么慢!”
陵墓的废墟上,傅家的所有小厮和能调用的人,都被征用了过来,搬运石块。
古树的火越烧越猛,永宁侯站在古树和陵墓之间,一边看着古树,一边看着废墟。
在所有人尽心尽力去救傅云衍的时候,他却在权衡利弊。
因为挣扎和痛苦,永宁侯握紧了拳头。
听着侯夫人在废墟中接近崩溃的声音,永宁侯不敢深吸气,用力抓住了自己腰间的刀。
侯夫人和永宁侯不同,她是个女人,也是个母亲。
比起其他,她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孩子。
她的儿子,她的骄傲。
可对于永宁侯而言,古树才是傅家的图腾!
滚滚黑烟冲向天空,风景秀丽的扶风谷,已经变得狼藉无比。
时间并没有留给永宁侯多少思考的机会。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奔跑的小厮,红着一双眼,哪怕再纠结,也做出了决定。
“挪出一半的人!去救火!”
他的声音一瞬传遍了扶风谷。
侯夫人愣了下,听到这句话,便不可置信地向永宁侯跑过去。
她晕过去之后很快就醒了过来,为了救儿子,她甚至都想自己亲自上手搬运废墟里的石块。
“侯爷!你在做什么!还有什么比衍儿的命更重要!”
“那就是一棵树!烧了便烧了!你们回去!”
“你们别去!你们别去!”
原本搬运石块的小厮转身向着古树去了,侯夫人急忙挡在他们面前。
“回去!回去救衍儿!”
她张牙舞爪,再也不复原本的雍容华贵,反而像是一只失了理智的母狮子。
小厮们哪里还敢动,两个都是主子,他们听谁的啊?
永宁侯急忙拉住了侯夫人,用力将她扯到了身边,怒喝着,“夫人!你不要闹了!”
听到这句话,温杞雀怒到极致,更是瞬间心寒。
她嘴唇颤抖,“那是你的儿子!是侯府的世子!”
“你不救他,反而要去救那棵树!”
永宁侯咬牙,“只是挪走了一半的人,现在的人手足够了!你不要闹了,古树不能耽误,它保佑我们傅家百年,不能就这么被烧了!”
“衍儿武功不错,只是耽误些时间罢了,不会出事的!”
“可古树没有这些人,就一定被烧死了!”
古树被烧死,图腾也就没了!
若是傅家百年基业因此被毁于一旦,他该如何自处!
儿子……
衍儿确实优秀,无可挑剔。
他又不是没有救,只是耽误些时间,再说……
反正,古树不能被烧了!
最起码,不能在他的手里被烧了!
这是要被记在族谱上一辈子的!
因为愤怒,温杞雀脸上的肉都颤抖起来。
“傅允昊!若是衍儿受了伤,就差这点时间呢!”
“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能如此冷血!”
“我看错你了!你就是个虚伪的懦夫!”
温杞雀如何不明白,永宁侯明明已经在儿子和古树之间做出选择,也就是和……权势、名声、家族在亲情之间做出了选择。
她没有办法接受,在自己身边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人,居然是现在这般丑陋,这般面目可憎!
永宁侯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或许是男人的尊严被挑衅,他横眉怒目,“你一个女人家,目光短浅,你能看到什么!”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去救古树!”
温杞雀挣扎着,双手发力就要将永宁侯推开,“不行!你们不能走!回去!都回去……”
可她这点力气,根本就影响不到永宁侯。
永宁侯被她惹恼,下一刻,只听“啪!”地一声,永宁侯的巴掌重重落在了温杞雀的脸上。
温杞雀被扇地脑袋一歪,嘴角便渗出了血。
耳朵发出嗡鸣,脸上火辣辣地疼。
“夫人情绪不佳,来人,带她下去,不要再这里影响营救!”
温杞雀浑身颤抖,回过头看向永宁侯的那一瞬,错愕的双眼之下,是缓慢爬起来的恨意和怒火。
他!居然敢打她!
花嬷嬷已死,温杞雀的身边没有可用之人。
数个护卫停在了她的身边,将她围困了起来。
温杞雀抬手捂着脸,下一刻尖锐地叫了起来。
永宁侯不愿再和她拉扯,已经带着人去古树那边,打了温杞雀这一巴掌之后,他居然诡异的平缓了情绪。
果然,一个没有见识的女人,只会耽误大事。
目光短浅的人不能理解自己。
所以……
错的一定不是他!
而是她们!
将错处推给他人之后,永宁侯便更要努力去救古树了。
他要证明自己没错。
温杞雀还想突破护卫,她对永宁侯心死,可她还要救自己的儿子。
“夫人,不要挣扎了。”
直到护卫之外,支着拐杖的藩山停下来,用着温柔的声音,安抚着温杞雀的心。
温杞雀向藩山看去,她带着最后的希冀,与他对视。
他柔和地笑着,眼睛像是弯月一般,将情绪都遮掩在了眼皮之下。
“夫人,听话……”
温杞雀的唇颤抖着,她握紧了双手,可这次,她没有他法。
一切的希望,系在了青年的身上。
温杞雀闭上了嘴,沉默了下来。
藩山歪了歪脑袋,笑着看周围的护卫,“还不带夫人下去吗?”
护卫们对藩山点点头,谢过了他安抚夫人。
不然……
哪怕他们听的是侯爷的命令,可这位是侯夫人,两夫妻吵架的时候怎么样都另说。
吵完架,和好了之后,他们这些对夫人不敬的护卫,可就要倒大霉了。
藩山目送护卫将温杞雀带离,回过头,看了眼人数减少大半的营救队伍,薄唇抿起来。
永宁侯说是要一半的人,可带走的已经超出许多。
傅云衍呐,你小子若是没有我,可怎么办。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着远处去了。
罢了,那就让他再当一回恶人。
……
“咳咳!”
幽闭的空间里,傅云衍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祝玉娆的嗓子同样不舒服,毕竟傅云衍吸入了烟灰,她也吸入了……
只不过确实没有傅云衍这么严重。
他们的手还在牵着。
傅云衍咳嗽完了,便又装作虚弱的模样,偷偷靠得祝玉娆更近一些。
祝玉娆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并没有避开,反而更加亲密。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祝玉娆要让傅云衍尝尝甜头。
为他造一场幻梦。
待离开这里,再将他狠狠推开。
她钓了傅云衍长达八年的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好似靠近,又远离。
最终嫁给他的兄长,带给他最沉重的一击。
初见、勾引,不断地刺激……
对傅云衍这样的天之骄子而言,攻心之路并不好走,她自然是要剑走偏锋。
唯有如此,才能永远成为他心中的朱砂。
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但在此刻,她要让傅云衍切切实实地握住她,抱住她,敞开心扉,接近她。
这是一个极关键的节点。
若不然,她火烧炸毁古树,弄塌陵墓,就没有意义了。
她赌对了。
傅云衍抛弃一切冲入陵墓里,不顾生死也要救她。
便证明她过去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傅云衍早已进入了她的陷阱,为她沉沦。
“玉娆,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吗?”
因为“疼痛”和“伤”,还有他的“幽闭恐惧”,傅云衍最终躺在了祝玉娆的腿上。
他紧紧握着祝玉娆的手,好像忘记了他们依旧处在危险之中,忘记了他们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此刻任何生命的威胁,都不如他身边的女子重要。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摘下了腰间的玉环,塞在祝玉娆的手中,让她摸到了那凸起的珍珠。
“是我送你的珍珠吗?”
祝玉娆说着,傅云衍鼻子一酸,“嗯,是。”
“玉娆,我……”
他踌躇了下,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心跳如鼓,好似要从胸口跳出来。
“怎么了?”
祝玉娆低下头,黑暗中,她眼中有嘲讽,更有好奇。
他的兄长才离开,他能突破这层伦理道德,就在这里表达心意?
只是……
祝玉娆猜,他不敢。
“若是当年,救你的是我,不是兄长……”
傅云衍紧张却又希冀地看着祝玉娆,明明想要表达心意,最后却只问出一句试探。
“这并不会影响什么,阿衍。”
祝玉娆柔声说着傅云衍不想听的答案,故意刺激着傅云衍的神经。
“救我,救我的母亲,只是夫君做过最微不足道的事……”
酸涩和嫉妒在一瞬涌入傅云衍的心脏。
他坐起来,盯着祝玉娆,哪怕在黑暗中,祝玉娆也感受到了他灼热的视线。
“可是,我比兄长差吗?”
祝玉娆轻呼一声,“疼。”
傅云衍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太大,弄疼了祝玉娆的手。
他急忙松了下,却在祝玉娆将手收回时再次抓住,而后,扯到了自己的身前。
他轻轻揉着祝玉娆的手,“对不起……”
祝玉娆疑惑地问他,“阿衍,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云衍忽然感到一阵无力,他捏着心上人的手,苦涩地笑了笑。
他这样卑劣的人,真的有机会和她在一起吗?
不,应该问,玉娆会不再爱兄长,来爱他吗?
傅云衍不敢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酸,心里酸,鼻子酸,整个人被泡在醋缸里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他先认识她的!
傅云衍知道,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所以……
爱意变成了占有欲。
他想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更清楚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来日方长,兄长已经不在了。
祝玉娆的身边,从今以后,只会有他一个人。
“玉娆,若是查明真相,会委屈你……”
他再看祝玉娆时,眼中便带上了势在必得。
他想到了办法将祝玉娆彻底绑在自己的身边,哪怕自己的名声尽毁,也不怕!
公正清明的傅云衍,已然为祝玉娆变了模样。
他带上了谋算,知道祝玉娆会怎么回答,可……听到了答案时,他还是难受了。
这不是他想听的回答。
“只要能查明真相,为夫君报仇,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傅云衍呢喃着,“这是你说的……”
祝玉娆用力点头,“我说的!”
她根本不用去猜,就已经想到傅云衍要做什么。
想到傅云衍接下来做的事会引发多大的热闹,祝玉娆的唇角勾起,心中激动起来。
恨不得现在就从废墟里出去。
不过……
这么久还没有多少动静,看起来外面也像是她预料的一般发展了。
永宁侯,舍不得那棵树吧。
温杞雀,你看清这男人的真面目了吗?
祝玉娆哪怕身处在废墟之中,却早已在外编织了一张巨网。
将整个扶风谷和傅家人笼罩起来。
只是,在行动时出了个变数,还好最终的结果没有多少偏移。
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倒是帮她背上了黑锅。
对她而言,利大于弊。
而另一个变数,还在扶风谷里。
祝玉娆也有些好奇,藩山这个局外人,会做什么。
毕竟她查清楚了傅云衍在长安的一切,自然也知道了藩山的过去和经历。
明白傅云衍和藩山之间的情谊,知道藩山的张狂和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他会给她带来惊喜吗?
祝玉娆期待的“惊喜”,如今就坐在温杞雀的对面,守着温杞雀的护卫全部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而温杞雀的贴身侍女和小厮们,围绕在了他们身边。
温杞雀的唇在抖,眼中有迟疑和纠结,但在藩山一句话之后,彻底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侯夫人,想让傅云衍死在废墟中么……”
当然不想!
藩山笑着看温杞雀,“侯夫人,别再耽误了。”
温杞雀站起身,死死盯着古树的方向。
她呢喃了句,“不能怪我,怪只能怪……”
“你挡了我儿子的路!”
她一挥手,转身向着古树而去,“走!”
其他的小厮和侍女跟着温杞雀的身后,他们的手中,正提着一桶又一桶的深褐色液体。
不是桐油,又是什么?
藩山坐在石头上,笑意不再收敛。
直到天光渐渐暗淡,远处的火光却猛地窜起来,巨大的火焰在地面飞舞,这棵巨树恍惚发出凄厉的哀嚎。
藩山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在不断传来的哭喊和叫骂声中,笑出声来。
有树叶再次掉了下来,藩山这次没有避开,而是抬手接过。
这片树叶被高温烧的干瘪。
他只是轻轻用力,便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
远处的永宁侯怒吼着,拔出刀来连杀几人,却依旧不能平息。
温杞雀原本是站在他的对面,后面,她跪在了他的身前。
“侯爷!古树没救了!”
她抬着头,倔强地挺直了脖颈。
“衍儿耽误太久,会出事的。”
永宁侯猛地扬起手,可在落下的瞬间,他迟疑了。
古树被泼了大量的桐油,火焰从根部烧到了主干。
确实已经没救了。
哪怕跪着的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他的所有物,但在此刻,她也是温家的人,废墟里的傅云衍,已经比没救的古树更加重要!
所以,他只留下一句愤怒的骂声,“救了衍儿,再论你的错!”
“所有人!去陵墓救人!”
永宁侯带着人去陵墓,温杞雀一瞬瘫软下来,趴在地上用力地喘气。
“跟上,救人……”
还活着的侍女和小厮,也被她唤过去救人了。
倒在她身边的几具尸体,血液都迸溅到了她的身上。
她当然清楚,永宁侯动了杀意。
温杞雀自嘲地笑了笑,她原本以为的情深意切,原来,是一撕就碎的美梦。
她努力撑起身体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废墟而去。
自此,夫妻离心。
温杞雀再不是单纯的永宁侯夫人,更深的权力交锋,就在未来。
目睹一切的藩山激动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却没有摸到酒壶,不由可惜地叹了口气。
“这般热闹,若是有一壶美酒相配,才算完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