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谷外,藏在稀薄的水汽之内的几个人看着远处那红透了半边天的火光。
拔下来旁边绿叶咬进嘴里的“童子”不由感慨了句,“不愧是上千年甚至近万年的古树,就是耐烧。”
身后有人冷哼一声,“这种邪树,全都烧没了才好!”
他说着,看向扶风谷方向,眼里都是恨意。
“童子”撇了他一眼,心下叹气,脸上却带着快意,“青云兄说的是,烧没了才好!感恩妙人!”
身后几个人顿时跟着喊道,“感恩妙人!”
还俗和尚怒江凑近,横眉怒目的脸上有些忧虑。
“郁川,现在天都黑了,还没有信号,妙人还在废墟里困着……不会出事吧。”
郁川把嘴里的叶子吐了,“妙人有自己的考量,定然不会出事,不必担心,咱们等其他人的信号,冲进去救人就成了。”
这扶风谷每年一次的祭祀,都会抓无辜的百姓做祭品。
但若是一次性抓的人太多,引起太多人注意,也不是扶风谷能解决的麻烦。
所以,这么多年扶风谷不仅是不断买卖人口,还陆陆续续地抓人,人越抓越多,全都养在了扶风谷里面。
在扶风谷的那些人眼里,这些人只是耗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每天吃些猪食。
为了制造最纯洁的婴儿祭品,这些畜生还会在食物中加春药,让洞穴里的人强行发生关系。
不论这些人里,到底是不是还有孩童……
他们养到祭祀的时候杀一大部分,剩下来的,不是孕妇,就是能生育的女人。
至于他们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便是因为青云老兄。
他的妻子便是被拐到扶风谷,青云老兄为了救妻子,整整三年时间都在追查这件事。
他查到了扶风谷,为了找到妻子,甚至不惜被抓,也被塞进了那洞穴里。
他在洞穴里待了三天,为了不被这些人控制,硬生生挨饿了三天,水米未进。
可他最后,根本没有找到自己的妻子。
只在脏乱的洞穴里,找到了他当年送妻子的定情镯子。
漂亮的花纹被血和泥垢填满,变得肮脏丑陋。
青云便知道,他的妻子已经不在了。
他杀出洞穴,逃出扶风谷,机缘巧合遇到了妙人。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从那天起,妙人便在筹划这场火烧邪树的局。
只是祝玉娆没有想到,丧礼居然还需要献祭祭品。
她选择这个时间,本就是为了在祭祀之前救出所有人。
却不想,还是造成了伤害。
“再等等,里面的兄弟们还在为咱们争取时机。”
扶风谷内,倒塌的陵墓已经被清出来了不少碎石,自然,也发现了碎石下的尸体。
温杞雀早有预感,但看到花嬷嬷尸体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哭嚎出声。
花嬷嬷是看着温杞雀长大的,是温杞雀的奶娘,主仆二人几十年的情谊,而今,却阴阳两隔。
守在温杞雀身边的贴身侍女春兰急忙拉住她,“夫人,节哀!”
温杞雀紧紧抓住春兰,“春兰,是我错了,我不该让她……”
她还没说完,春兰急忙开口,“夫人!都是命!”
这周围都是人,温杞雀再后悔,也不能将她让花嬷嬷来杀祝玉娆的事情暴露。
在春兰的遏制下,温杞雀的理智渐渐回归,她被春兰扶起来,颤抖着唇,“先将嬷嬷安置在一边吧,放在个清净的地方,莫要让人打扰了她。”
花嬷嬷的尸体被抬走,温杞雀看向废墟,眼里到底浮上来了恨意。
“都怪她!”
都怪祝玉娆!
若非她勾引衍儿,让衍儿这么久都忘不掉她,她何至于出此下策,又如何会导致现在的局面!
衍儿更是生死不知……
若是衍儿真的出事,哪怕祝玉娆没了,她也要将她挫骨扬灰!
方能平息她的恨!
“夫人!夫人!”
傅枕月的侍女锦瑟跑过来,“三小姐醒了!”
温杞雀怔愣了下,“月儿醒了?她……”
锦瑟脸上都是焦急,“夫人,三小姐闹着要自尽,您快去看看吧!”
温杞雀皱眉,“她在闹什么!不知道她兄长还危险着呢!”
锦瑟红了眼,眼泪唰唰地掉,一下跪在了地上,“夫人,小姐她……她的脸,毁了啊!”
温杞雀一瞬愣住了。
“什么!”
她一下抓住了锦瑟的衣领子,双目通红,“你说什么!”
傅枕月昏迷之后倒在树下这么久,没被烧死都是命大,脸被烧伤,也是正常。
只是现在的傅枕月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
她疯狂推开身边的人,破锣般的嗓子发出凄厉的哀嚎,“让我死!让我死!”
她的左脸被烧得溃烂,整张脸通红,变得十分可怖丑陋。
她尖叫着,“滚开!滚开啊!”
直到温杞雀踉跄着冲到了她的身边。
“月儿!”
傅枕月被温杞雀抱在怀里,听到母亲的声音,傅枕月一瞬变得委屈,抱着她凄厉地哭嚎起来。
“母亲!母亲!”
她哭喊着,“我的脸毁了!我的人生毁了!”
“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温杞雀跟着她掉泪,心像是被刀剜着肉,烧在女儿的脸上,也痛在她的心里。
“月儿!月儿!”
温杞雀紧紧抱着她,“你得活!你得活着!”
“你兄长还不知道情况呢,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好孩子,好孩子,听母亲的,不过是张脸罢了,你是永宁侯的女儿,是我温家的外甥女!”
她喊着,在傅枕月的耳边留下一句又一句。
“不过是张脸罢了!”
“活下去!你得活下去!”
傅枕月痛苦地瘫软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到最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便直接昏了过去。
温杞雀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女儿的脸,可最后又收回来。
她低声地抱着女儿哭起来。
只是很快,她擦去脸上的泪,吩咐身边的人,“送月儿回府,找最好的大夫为月儿治疗。”
“若是月儿恢复出现任何纰漏!我要你们的命!”
春兰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夫人,让秋菊带着他们一起去吧,都是些年纪小的,奴怕他们……”
温杞雀身边的一等侍女都是温家从小培养出来的,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个侍女不仅管家能力强,更是有武功傍身。
她们能力不比花嬷嬷弱,甚至更强。
不过花嬷嬷毕竟是温杞雀身边的老人,资历老,四个侍女也都敬重她。
但实际上,花嬷嬷哪怕死了,温杞雀身边的人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冲击。
除了春兰陪在温杞雀的身边,其他三个侍女,都在废墟上救人。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儿子,温杞雀红着眼,却还是同意了春兰的提议。
送走傅枕月,温杞雀便亲自上手,去废墟上搬运石块。
永宁侯撇了眼,看到温杞雀的动作,脸色依旧不好看,却没有说什么。
他心疼地又看了眼远处还在焚烧的古树。
夜色越来越深,古树的火却越烧越旺,烧得凶猛,枝干悉悉索索地掉下来。
很快在地面上化作墨色的灰烬。
真是毁了!
永宁侯当然越想越气,可他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古树慢慢走向死亡。
他看到树下好像有个身影,如此炙热的高温,不怕被烧伤吗?
那是谁?
自然是藩山了。
他撑着伞蹲下来,用拐杖在地面上轻轻拨弄,便看到了这层灰烬下的森森白骨。
确认了是人的白骨之后,他回过头,望向了废墟之上的永宁侯。
永宁侯察觉到藩山的视线,心中一突。
他握紧了手里的铁铲,皱紧了眉头,倒是忘记了,今天还有个外人……
藩山的视线几乎就是挑衅,不过确实太热了,他站起身,又一瘸一拐地向着远处去了。
他没有接着守在陵墓和古树的附近。
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不过刚刚,他看到几个身影向着深处溜过去了。
猜到又有热闹看的藩山没有多少迟疑,一瘸一拐也要跟上看戏。
“来人。”
永宁侯招手,护卫到了他的身边。
他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是关押祭品的地方。
“别让他再走出来……”
永宁侯眼中满是杀意,今日古树焚毁,陵墓被毁,扶风谷的一切毁在了他的手里。
他根本不介意再背上一条人命。
要怪,就怪藩山……
太好奇!
护卫点头,“是!”
藩山好像不知道危险降临一般,一瘸一拐,闲庭信步地向着远处走,还有心思拿起古树掉落的枝条,当作火把来用。
直到他走入黑暗,手中的火把即将燃烧殆尽。
他没有迟疑,将手中的火把丢了,掉在地上踩了几脚,彻底熄灭了火光。
他耳朵动了动,便唇角勾起。
看起来,前面也是个大热闹啊!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可不能在半路就被拦下了,他要看全程!
护卫看藩山加快速度,急忙跟上,虽然这人身份不简单,又是世子的朋友。
但侯爷有令,他便必须听从。
却不想才走了神,眼前忽然就没了藩山的踪迹。
护卫有些慌了,加快速度向前面追过去。
看护卫走了,藩山从一侧冒出头来,又小心翼翼地跟在了护卫的后面。
他才不承认,自己跟丢了前面的人,现在找不到方向了。
还好侯爷人“好”,又给他带来了一个引路的。
与此同时,陵墓那边,忽然响起两声。
“找到人了!找到人了!”
永宁侯和温杞雀立马看过去,便看到了一身血的诺青从空隙里爬了出来。
“世子,在那边……”
诺青支撑着身体,留下这一句,便再也坚持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温杞雀带着人就向诺青这边冲了过来。
有了方向就好了!
而在陵墓深处,因为空气渐渐稀薄而渐渐呼吸不畅的二人都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
祝玉娆先撑不住倒了下去,傅云衍急忙把她搂住,抱在怀里。
“别睡……”
他呢喃着,“玉娆,别睡!”
祝玉娆沉默以对,控制着呼吸,反而让傅云衍焦急不已。
“玉娆,坚持住!”
因为情绪激动,傅云衍的眼前不断发黑。
他们困在这废墟里也有四个时辰了,却还是没有听到外界的一丝声音。
意识到空气不足,傅云衍害怕祝玉娆窒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寻找着一丝空气渗透的可能。
终于让他找到了一处裂缝,裂缝吹出微弱的风,他急忙吸了一口,之后便抱着祝玉娆,将她放在了裂缝之下。
“坚持住……”
“玉娆,坚持住。”
他将缝隙给了祝玉娆,也将生的希望给了她。
祝玉娆眸光微动,瞥了眼将她紧紧抱住的男人,嘴角勾起些嘲讽的笑意。
在她看来,这些男人一切关乎真心的付出,都不过是她一点一点靠着算计和谋略得到的战利品。
她从不会为男人的付出而感动。
早在淮河上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之后,她看任何男人都会觉得恶心,闻哪个男人的身上,都是散不去的臭味。
但她能够忍耐,忍耐他们的触碰,忍耐他们的接近。
漂亮的皮囊下,是早已被恨意侵蚀的腐烂灵魂。
祝玉娆从不把自己当人,更只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一块肉。
她呼吸着裂缝中传来的空气,没有再看傅云衍一眼。
她在想着扶风谷之内的布置,那些刺客应当不会再回来。
待人全部救出去,这隐藏在邪树之下的罪恶,便会彻底被揭开!
这么说起来,傅云衍还不能死,毕竟她还需要这位世子,亲自将他自己的家人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拉着傅云衍,将他拉到了裂缝的面前。
傅云衍愣了下,“不用……”
祝玉娆眼中有些不耐烦,语气带上了些冷意。
“不要再说话了,听我的。”
傅云衍脑袋昏昏沉沉,听到祝玉娆的话,乖乖地吸了几口气,想把祝玉娆拉回去的时候,却发现他没有拉动。
他不由叹了口气,受伤太重,现在他连玉娆都拉不住了。
傅云衍根本就没有想过祝玉娆的力气比他大的可能。
掌控权就这么到了祝玉娆的手中。
她拉着傅云衍,两人交错在裂缝前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忽然听到了外面的敲击声。
“玉娆,你听到声音了吗?”
傅云衍惊喜地开口,祝玉娆心中估算着时间,之后点头,“嗯。”
傅云衍知道自己不该说话,便抬起手在石壁上敲击起来。
他有节奏地敲击着,希望外面的人能听到声音。
与此同时,藩山躲在草丛之中,看到了远处的火光和那个本来想杀他,却被几个黑衣人击杀的护卫。
“放信号!”
血色的烟花再次升空,藩山乖巧坐在地上,抱着拐杖,看到那漂亮的血花绽放在黑夜里。
烟花之下,远处黑黢黢的洞穴里,似乎有些声响传了出来。
待看清楚洞穴里到底是什么时,藩山的脸色一瞬沉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握紧拐杖,缓缓站起了身。
好一个……
藏污纳垢的百年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