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桐木的棺材,但空间很大,藩山躺在里面,旁边再躺一个祝玉娆,中间还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这下,扒在外面看着的两个男人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你们记得,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发出声响。”
傅云衍叮嘱着,旁边的裴知禹看着祝玉娆,“夫人若是觉得不舒服,其实也可以跟我……”
他还没说完,傅云衍急忙说道,“裴大人,时间紧张,盖上棺材,走吧!”
裴知禹的话被打断,只好盯着祝玉娆。
祝玉娆笑了笑,“不会的,这里依旧很舒服了。”
裴知禹挑眉,好像有些可惜地说道,“那好吧。”
待棺木合上,棺材里陷入一片黑暗,祝玉娆躺好,身下垫着棉布,其实比想象中的还要舒服些。
“祝夫人怕黑吗?”
旁边的藩山轻声说着,黑暗中,他看不清晰一切,可封闭的空间内,身侧之人的幽香毫不客气地侵入他的鼻腔。
是很好闻的味道。
明明他和她还有一点距离,可藩山却总觉得,自己手下摸到的棉布,柔软的像是她的衣衫。
“难道藩公子怕吗?”
听到这句,藩山失笑,“祝夫人其实可以喊我藩山,或者,定安。”
“定安?”
祝玉娆轻声问了句,“是你的字吗?”
藩山“嗯”了一声,手指的指腹却不断摩挲着棉布,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里好像燥热了起来。
身侧的人说着,“定国安邦么?是很好的字,不过……”
“世子好像没有喊过你的字?”
藩山便说道,“他不习惯。”
祝玉娆笑了笑,“既然如此,定安和世子一样唤我玉娆便可。”
藩山嘴角不自觉翘起,“嗯。”
不多时,祝玉娆和藩山都感受到棺材晃动起来。
这是出发了。
金陵城内的道路还算平坦,棺材的晃动幅度不大,藩山和祝玉娆都很瘦,并没有被影响很多。
但另外一个棺材里,宽肩窄腰的两位简直要打起来了。
藩山和祝玉娆躺下去还有距离,他们俩躺下去,直接就肩膀挨肩膀了。
棺材轻微的晃动,都是衣服在摩擦。
两个人的皮肤渐渐滚烫,肩膀上都用了力气。
都不想弱于下风,用肩膀顶着对方,生怕被对方顶开移动分毫。
本就安静的棺材里,现在就剩下了俩人渐渐不太规则的呼吸声。
随着时间流逝,俩人逐渐忘我,身下的棉布都被他们挤压拖拽地早已变形,冬日的金陵,他们倒是大汗淋漓。
而另一边,藩山和祝玉娆小声的聊着天。
“阿衍这些年在长安过的也不算是多容易,你应该也知道他很得圣宠,可伴君如伴虎,他每走一步,都要思虑许久。”
哪怕藩山从根本来讲,并不希望傅云衍和祝玉娆有什么其他的关系和牵扯。
但他知道,这是傅云衍的执念。
再说,除了傅云衍,他也不知道和祝玉娆聊什么。
“我知道他不容易,可我在这里,活的也不容易。”
祝玉娆轻声回道,“我不愿麻烦任何人,只可惜我的力量太小,只靠自己……”
“什么都做不到。”
藩山一顿,“玉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不再关注这些,寻另一种活法?”
有傅云衍护着,当然,他藩山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他们可以给祝玉娆另一个安身之所。
祝玉娆笑了笑,“定安,我已无选择。”
藩山愣了下,随后明白,祝玉娆意已决。
“定安,你说了世子这么多,那你呢?”
藩山顿了顿,有些惊讶,听到祝玉娆问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甜,也有些酸涩。
“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祝玉娆却说到,“若定安是普通人,那这世上,也就都是普通人了。”
“我看得出来,你很看重世子,哪怕侯府深陷漩涡,你也陪在他的身边,不论如何,都想保住他的性命。”
“我听闻你是都察司的官员,都察司监察百官,这样特殊的职位,若不是你在意世子,如何会因为他多次改变你的行动。”
藩山眉头一动,“玉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祝玉娆嗯了一声,“我不过一介女子,都能想明白的事情,相信世子也看得明白。”
藩山的嘴唇动了动,心中闪过些愧疚。
“玉娆,你太聪明了。”
他叹了口气,“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祝玉娆便说道,“因为我想和你一起。”
“同路而行。”
藩山看向祝玉娆,适应了黑暗之后,他隐隐约约看到了身边人的影子。
瘦弱,朦胧。
她真的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定安,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没有选择了。”
“其实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和世子说过。”
祝玉娆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你应当记得,我说过世子离开金陵之后,我的母亲在第二日便病死了的事情吧?”
藩山应了声,“是……”
祝玉娆红了眼,“母亲其实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藩山怔愣了下,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何人,会害你的母亲?”
祝玉娆闭上眼睛,“是母亲为我挡了灾,我其实早已知晓世子的情谊,他待我极好,可我们有缘无份。”
“我那时心心念念的,除了母亲,便是夫君。”
“有夫君的帮助,母亲的病已经大好,可那日……”
有人闯入了她的家,在后厨下了毒,她的养母身子大好,想为她做一次饭。
她起了个大早,辛勤地洗了采买的菜,还杀了鱼,穿上了自己为她做的围裙,点起了炉灶。
晨露还遗留在她洗好的菜上,鱼肉还在锅里。
热气升腾,顺着烟囱飘向空中。
那是祝玉娆唯一一次赖床,她先闻到的是饭菜的香气,便知道养母为她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鱼。
来不及洗漱,她披上外衣便向着后厨去了。
青石板上还有刚刚养母洗菜留下的水渍。
她踩过去,喊着母亲,但下一刻,她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养母。
“那毒,是侯府的人下的?”
藩山沉吟片刻,眼中已经都是对祝玉娆的心疼。
“对,杀我母亲的人,和想杀我的人,是一个。”
藩山瞪大眼睛,拳头已经捏紧了。
他都不敢再听下去,不敢想祝玉娆心中的痛苦和日夜的煎熬。
“她怕世子被我耽误,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她也没有想到,世子直接离开了,而我嫁给了夫君,和她的儿子再也没有联系。”
恨意翻滚,在祝玉娆以为,自己好像还能过些幸福日子的时候。
温杞雀的毒,彻底击碎了她的奢望。
祝玉娆没有说的是,养母当时还未断气。
她紧紧握住祝玉娆的手,血和泪一同落下来。
“玉娆……”
“娘,不能陪你了。”
她满眼都是不舍,她疯了八年,在祝玉娆都以为,她一直把自己当作祝招娣的时候,她却说。
“娘让你受了许多苦,孩子,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
“不用再瞒着娘了,也不用再因为娘让步了。”
她捧着祝玉娆的脸,不舍得看着自己好容易养大的姑娘。
“娘去陪招娣了……”
后来祝玉娆知道,养母中的毒,会让中毒者生前极其痛苦,五脏六腑被侵蚀,任何一个人都会因为这样的疼痛而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抽搐中死去。
可养母知道她害怕。
她不怕疼,她忍得住,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亲眼看着她痛苦地离去。
死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笑的。
从那时起,祝玉娆便再也不会犹豫,再也不会退缩了。
她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藩山吸了口气,他的嘴唇动了动,可喉咙里的话,却还是说不出去。
他若是祝玉娆,就根本不可能在府中一年,不对温杞雀下手!
可是……
祝玉娆偏偏忍住了。
她一边挣扎在仇恨中,一边陪伴着自己的爱人。
一边,还要念着傅云衍对她的恩情。
她得有多痛苦!
“我原以为,我还有夫君陪着,可他也没了。”
“世子回来之后,她再次对我出手。”
“定安,我再也没有办法劝自己,所以,我先杀杜允明,后……”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但藩山知道她的意思。
他吸了口气,“你相信我吗?”
祝玉娆的声音哽咽,“定安重情重义,我和你说,也不是相信或者不相信。”
“只是我知道,我若是对她出手,或许绕不开你。”
藩山便说道,“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做了些……”
“但今日你和我开了口,我便不会坐视不管。”
他侧过身子,“玉娆,我们确实一路,合该同行。”
他低沉的声音,好似一锤,砸开了波澜不惊的湖面,无尽的涟漪向外延申。
湖面下隐藏了许久的谋算和恶意。
在这一刻,似乎有了合乎情理地离开路径。
祝玉娆轻声说着,“多谢你,定安。”
两个聪明人,在这一刻达成同盟。
他们不用多说自己要做什么,便已经清楚,他们的目的,大多重合。
祝玉娆努力压制着唇角。
她这个可怜的寡妇身份,终于在这位藩大人的面前过了明路。
接下来无论她做什么,都有藩山为她作保。
傅云衍,亲人相残怎么能够呢?
手足相残,也是一件美事吧?
“砰!”
前面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板车猛地停住,棺材更是受到惯性,被撞的发出声响。
在棺材里的两个人,不受控制地砸到了一边。
藩山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了砸过来的祝玉娆。
她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幽香伴着她微凉的发落在他的手臂。
藩山瞬间身体僵硬了。
他的心跳渐渐不受控制,只觉得浑身的血在一瞬间都涌向了他的大脑。
待到祝玉娆反应过来从他身上急忙离开,藩山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若是祝玉娆再待久一些,他就要把自己憋死了。
祝玉娆躺回去,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和藩山是最纯洁的盟友,一旦牵扯到其他的,可就……
“对……对不住。”
祝玉娆说着,藩山躲在角落里轻轻回了句,“意外罢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淡,这样的转变,让祝玉娆眉头一动。
“定安,没事吧?”
藩山身上的血酥酥麻麻的,他几乎是抿着唇,压着自己的舌头。
“没有……”
声音更冷了。
祝玉娆却眼前一亮,她意识到,藩山似乎并不喜欢她的触碰。
若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意思,定然不会如此。
就像是另一个棺材里的两个人……
若是刚刚的情况,怕是都不想松手。
所以祝玉娆懂了,藩山对她完全没有男女之情。
祝玉娆松了口气,便说道,“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希望不会影响我们出城……”
藩山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祝玉娆,发现她似乎并没有什么羞涩和不好意思,他顿了顿,不知为何,酥麻褪去,变成了酸涩。
他读不懂自己的情绪,只能慢慢缓解刚刚发生的一切对他的冲击。
而另一个棺材里,都快打起来了。
撞击出现的时候,傅云衍一下错了力气,直接就和裴知禹“啪唧”撞在了一起。
甚至是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嘴……
嘴倒是没有对上嘴,但这撞的可不轻,俩人眼泪都出来了。
更是打出来真火。
手抓着对方的手,脚踹在对方的身上。
棺材外的蒙金蒙银已经变成了两个都胖嘟嘟的平民百姓,马路上险些和一个失控的马匹相撞。
骑马的人已经下来道歉了。
毕竟冲撞棺材也是晦气,加上昨天金家大少爷当街纵马都被抓了。
现在没有人敢触霉头。
事情就要解决,前面的棺材里响起了“砰砰”的声音。
这一下,给周围的人全吓懵了。
什么情况!
要诈尸啊!
蒙金立刻转身,“砰!”地一声撞在棺材上就哭。
“爹啊!您是不是刚刚被撞了下不安稳呐!”
“您是不是不愿意走啊!”
两句威胁,棺材内的俩人瞬间僵硬,一动不动了。
蒙银则擦着眼泪,“应当是刚刚撞了下,没事的。”
骑马的人更是不敢多留,道路再次通畅起来。
城门就在不远处了。
有惊无险地出了城,又向郊外走了半个时辰,确定没什么问题了,蒙金蒙银急忙开始掀棺材板。
板子才掀开,两道身影直接从棺材里冲出来。
“砰砰砰!”
拳拳到肉,打起来了!
但傅云衍带着伤,裴知禹很快占据上风,抓着他直接按在树干上。
“不服?”
傅云衍咬牙,下一刻却直接一口血吐出来。
喷在了裴知禹的身上。
等到祝玉娆和藩山从棺材里重见天日,就看到裴知禹蔫不拉几地站在一旁,而蒙金在给脱了衣衫的傅云衍上药。
裴知禹自然也是换了件衣服。
待看到祝玉娆出来,急忙又勾起唇角,笑着说道,“祝夫人,又见面了。”
藩山站稳,伸出手要接祝玉娆下来。
裴知禹就要走上前来帮忙,祝玉娆便已经握住了藩山的手,在藩山的帮助下爬下了棺材。
裴知禹嘴唇一抿,盯着藩山和祝玉娆握住的手,脚步没有停,走到了他们二人的身边。
“祝夫人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知禹站在祝玉娆的身边,直接挤开了藩山,拿出手帕嘘寒问暖。
“夫人的头发都乱了,还出汗,擦擦吧。”
“这里还有水袋,里面是热水,喝一口吧……”
藩山站在旁边,看着裴知禹这个样子,嘴角抽搐了下。
裴大人……
你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