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娆,我买了些早饭。”
藩山睡的也不算是很安稳,他晚上总是惊醒,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一直跳。
好像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他早上醒来之后就根本睡不着了,换上衣服拿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若水镇其实已经是金陵城外比较繁华的镇子了。
早市摆摊的人很多,因为若水镇的那口若水井打出来的水甘甜,加上四周的地形,镇子上的人多数种的都是黄豆。
所以若水镇最出名的小吃,便是甜豆花。
藩山很快和这早市的镇民们混的很熟了。
他们都知道,镇子上来了一对小夫妻,承包了镇子的泔水,这丈夫瘸了腿,是两个可怜的孩子。
听说那小娘子是个能干的。
今日见到藩山,却发现藩山也是个乐观善良的好孩子。
藩山走到哪里,都会收到哪里人怜悯的视线。
他也不由心里嘀咕,幸亏他不是真瘸子。
要不然真的是受不了。
也是经过聊天,藩山才知道,这若水镇的镇民其实大多都不是土生土长的。
居然有很多人都是十几年内搬到了若水镇。
所以他们对外来人都是很包容的态度。
几乎每年都有成百上千人入住若水镇。
可这么多年过去,若水镇的人数也没有增长很多。
哪怕若水镇本身的镇民少了,若水镇也不应该只有这么点人。
镇民告诉藩山,这是因为许多人没有办法长待。
或许有了别的安排,或许是不适应。
也或许是出了意外。
若水镇的居民出意外的概率,很高……
但是若水镇的百姓都觉得,那不是意外,只是离开这里回乡了。
大家都是外乡人,有些时候也会想念家乡,离开回家,也是正常的。
可藩山却听出来了,这里处处透着古怪。
据镇民们所说,若水镇很少办丧事,并不是说死的人不多,每年死的人也不少,可不是因为死在了外面,导致也没人能找到尸体。
要不就是死的人没有亲人,镇子驻守的士兵便会带着这些人的尸体离开。
拉到山上埋了。
顶多,邻居们会给死者烧个纸。
他们姓氏不同,哪怕是邻居,哪怕是平常关系不错,按照礼仪,他们的丧事也只能交给自己的儿女。
“他们和我说,到了若水镇这样的好地方,就想早些生个孩子,或者让自家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定亲成婚,这样有了后代,拉近了关系。”
“日后也算是在若水镇扎下了根。”
“我只是草草打听了下,就发现若水镇每年死的人数有些不寻常。”
祝玉娆握着拳头大的包子正在啃,听到这句抬起眼,“多少?”
藩山伸出手,五根手指头摊开,“九百人左右。”
“听着好像不多,可若水镇的镇民总共不到一万人。”
“而且大多都是青壮年,老人很少,死者除了十几个老人,其他的都是青壮。”
“若是正常结构的镇子,也可以死九百人,但老人绝对占据大多数。”
“可若水镇……”
祝玉娆眉头一动,不正常的死亡人数,士兵带走尸体……
看起来,若水镇镇民,也是药人研制的一环了?
藩山和祝玉娆对视一眼,两个人多少都猜到了些。
“那些尸体……”
藩山说着,迟疑了下。
祝玉娆便说道,“或许,尸体是药人制造很关键的一环。”
“其实我猜测过这些药人和傅家的关系,你还记得那个大神官吗?”
藩山点点头,“记得。”
自然记得,那天的热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毕竟相当难得一见了。
祝玉娆便说道,“我曾见过他手中,有过蓝色的火焰。”
“若是我没有猜错,大神官和傅家执着为什么树神用活人殉葬,人的尸体,对于他们,对于……他们信仰的树神,很重要。”
藩山一愣,随后想到了什么。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日那些刺客虽然失了神智,却也是有目标的,是那些百姓……”
那些逃脱祭祀的百姓,才是这些药人出现的原因!
“难不成,这样丧心病狂的神官,不止一个,研究药人的,也信仰那劳什子树神?”
藩山一点就通,祝玉娆不用过多说什么。
他便已经什么都懂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藩山忽然背脊发凉。
“玉娆,你说……”
“这金陵城,每年得有多少百姓死在他们手里。”
既然出现了傅家殉葬,便是揭开了这层皮,找到了第一只老鼠。
到底还有多少只老鼠,没有人知道。
但一定存在。
藩山只觉得通体发寒。
“不知道,但我们既然看到了,那就尽全力,把他们拔除!”
祝玉娆说着,藩山点点头,“对,我们好歹已经找到了线索。”
在很久之前,他甚至抓不住一丝的可能,每日像困在蒸笼里,处处都是令人窒息的热气,没有半个能逃出的缝隙。
裴知禹几人经过昨夜不眠不休地探查,已经排除了数个地方,今日,肯定能找到药人的藏身之所。
祝玉娆也带着藩山,拉着缰绳,向着另外半个镇子出发。
她已经吃饱喝足,有的是精神和力气。
藩山把自己的口鼻严严实实地遮住,无论如何都不肯摘下一点。
他本来想帮祝玉娆搭把手,却在前进两步之后遗憾败北。
不能融的圈子,他还是不努力了。
在藩山的眼皮子底下,祝玉娆一边和宅子的主人搬运泔水,一边传递情报。
昨日若水镇的士兵换班,今日留守若水镇的士兵比昨天少了一半。
这大概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换班抽调离开的士兵去了哪里?
不留守若水镇,是想让药人在若水镇大开杀戒?
祝玉娆打着手语,让阁中人加快撤离百姓的速度。
若水镇的人其实大多数都是在金陵城内找到了活计劳作的,早晨过去,镇子上的人就少了一半。
但这远远不够。
哪怕祝玉娆会把接下来的一切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也不能保证裴知禹和傅云衍会不会胡乱跑,也不能确定这些驻守的士兵,到底会不会向百姓挥舞屠刀。
藩山回过头时,祝玉娆接了十几个铜板,正笑着道谢。
藩山叹了口气,他真是废了……
玉娆跟着他太辛苦了。
祝玉娆回来,拉上缰绳,“这家泔水不多,下一家。”
藩山看着祝玉娆白嫩嫩的小脸,忽然有些好奇,“我其实有些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能养出你这样坚韧的性子。”
藩山知道祝玉娆幼年丧父,是母亲拉扯长大的。
缺失了一半的爱,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站稳脚跟呢。
藩山忽然很想能在几年前来到这里,去见一见那个时候的祝玉娆,见一见那位坚强的母亲。
祝玉娆拉着缰绳的手一顿,随后说道,“我娘是个大字不识的女人。”
“她这一生教会我最多的,便是……”
“若你爱一个人,便为她付出,不求回报。”
藩山看着祝玉娆,不由想到了傅云霆。
祝玉娆爱傅云霆,爱屋及乌傅云衍。
在藩山的视角里,祝玉娆的爱有厚度,掷地有声,不容忽视。
可祝玉娆的话没说完,可她根本没有爱的人。
她余生只剩下了恨。
她的养母爱她,为她付出,替她挡灾,便死了。
所以爱,对于祝玉娆而言,是最不理智的。
她不想为谁去死。
……
“别弄你手里的扇子了行吗?”
蒙银乐滋滋地摆弄自己怀里的扇子,看了眼蒙金,“你就是嫉妒我。”
他们俩熬了一夜没休息,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另一边傅云衍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他毕竟受了伤,熬不住。
裴知禹状态倒是还不错,因为他是唯一睡觉的。
“差不多也就这两家了,蒙银,你去通知一下玉娆和藩山,让他们不要靠近这里。”
裴知禹指了指地图上被圈起来的宅子。
蒙银收起来扇子,“是!”
傅云衍打了个哈欠,看着蒙银离开了,自己也松了口气。
回过头,裴知禹正挑眉看他,“你还能行吗?”
傅云衍顶着一双血红的眼,用力点头,“能行!”
裴知禹用扇子顶了顶自己的下巴,“你若是死了,可不怪我。”
“那些药人动起手来,可没有理智。”
“到时候哪怕你……”
傅云衍眼神坚定,“这是我的选择,无论什么结果,我不悔。”
裴知禹笑了,“好!”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那你等着蒙银回来,和蒙银去这个宅子,我和蒙金则去看看另一个。”
“若有异样,”裴知禹递给傅云衍一根烟花。
“便放了它。”
“我的人就在镇子外,看到信号,便会进镇。”
傅云衍一愣,随后点头,“好。”
裴知禹的人都已经到了镇子外,他这次来,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显然,和他这种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身孤勇的人不同。
“只不过,镇子上的百姓……”
傅云衍知道药人没有理智,若是让药人跑脱,到了大街上,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裴知禹便说道,“你知道昨夜士兵换防少了一半的人吗?”
傅云衍没反应过来,二人沉默了下来。
没一会儿,裴知禹叹了口气,“其实傅云衍,你不该来的。”
他眼中有些怜悯,傅云衍一时没有理解,但裴知禹没有解释,带着蒙金走了。
傅云衍枯坐了一会儿,却忽然灵光一闪。
药人,老巢,士兵……
傅云衍知道,士兵被调走,他们一定是被发现了。
说起来,药人的老巢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暴露。
或许,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他脑子里闪过许多的念头,最终化作颓然的一口叹息。
不论这里到底是真的老巢,还是陷阱,他都已经无路可退。
哪怕是陷阱,他也必须杀进去。
“坏了!!”
蒙银忽然从窗户翻过来,面色惊慌,“祝玉娆和藩山不见了!”
傅云衍瞬间站起来,“什么!”
……
一刻钟前,祝玉娆和藩山的老驴车悠哉游哉地还在赶路,今天的速度其实挺快的。
因为若水镇不大,加上祝玉娆逐渐熟练。
一路上都很顺利,直到两边的宅子渐渐少了许多,树多了不少。
远远看到了一株巨大的红色花冠,祝玉娆和藩山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树!
这树不对!
那不是花冠,而是红色的树叶。
祝玉娆和藩山对视一眼,便想到了扶风谷的那株古树。
“看起来,咱们找到了。”
谁也没有想到,还真的是他们两个先找到了。
“去看看?”
藩山的看戏人属性又被激发了出来。
他意识到接下来一定会很有趣,很好看。
祝玉娆没有犹豫,“好!”
两个人继续装作运送泔水的小夫妻,甚至还胆大地敲响了宅子的门。
这宅子很大,门户也比镇子上任何一户都要高。
最主要的是……
“林府。”
双木则为林。
隐约间,祝玉娆还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
藩山自然闻不到,他不敢摘包着自己口鼻的布。
“吱呀!”
大门打开,一个身穿彩衣,尖脸的男人打量了下祝玉娆和藩山,“做什么?”
祝玉娆急忙笑着说道,“我和夫君是镇子上收泔水的,您府上可有泔水?”
男人笑了。
“收泔水的?”
“那就进来吧。”
祝玉娆和藩山对视了眼,最终,探索欲战胜了理智。
藩山没有挣扎多久,便已经抬了脚。
祝玉娆垂下眼眉,心中却松了口气。
藩山真是个极好的合作伙伴啊,什么事情都这么好奇,都不用她多说两句,便要进去了。
大门一关,奇特的香气越来越浓。
还不等藩山和祝玉娆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况,他们二人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双双没有撑住,痛痛快快地倒地了。
昏迷前,他们听到男人狰狞笑了声。
“泔水!”
“我们府上,可从来没有过泔水!”
“哪里来的倒霉蛋,刚好缺了花肥,来的真及时!”
男人一挥手,两个黑衣人走上来,跪在了他的身边。
“把这俩绑了,送去老三那培育花肥。”
黑衣人立刻点头,随即一人抓住一个,扛在肩上,向着宅子里冲去。
健步如飞。
男人回过头看了眼那泔水车旁的老驴,不由勾起唇角。
“老驴啊老驴,你家主人做花肥,你来给我打牙祭吧!”
老驴浑然不知自己的结局,男人拆了缰绳,让人把泔水车搬走,埋在肥料地。
之后牵着老驴,口水直流。
开门的那一瞬间,这头老驴到底哪里该炖煮,哪里该爆炒,他都想好了。
祝玉娆和藩山绝对想不到,让他们被下手的原因,居然是这只吃胡萝卜都磨牙的老驴。
他们二人失踪,也就意味着,这座宅子,要热闹起来了。
毕竟有人已经着急了。
傅云衍意识到祝玉娆和藩山一定是被药人抓了之后,他反而不鲁莽了。
他直接让蒙银去找裴知禹。
要让裴知禹的提前进入若水镇。
而他,则需要更快地找到药人所在,救出来祝玉娆和藩山!
裴知禹知道祝玉娆被抓,直接拿出怀中的烟花,毫不犹豫扯下引信。
“咻!”
蓝色的烟花在天空炸开,化作一个复杂的纹路。
裴知禹眸中神色不明,“立刻围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