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透亮的天边染成金黄色，今天是个大晴天。
陈雁珺双手托着下巴，观察到从早上就过来后院转悠的赵婶子，在陈家的门口不知道转了几个圈了。
钱大妈、郑婶子、刘大嫂……都围着陈家打转呢！赵婶子看着小姑娘对着她笑，也大吃一惊，陈雁珺好了？她们都知道这孩子平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太大反应。
说是病也没啥事，不是病吧又不像个正常人，单老冯喜欢她。
她看着陈雁珺灵动的丹凤眼，心想了不得啊，以前像个木头人，觉得不出来，现在一看，骨相真好。
人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小姑娘额骨圆润鼻梁高挺如今眼睛有神又亮又明，大眼睛看着水润润的。
赵婶子这双眼睛老利了，她就没看错过人，陈雁珺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只那骨相便了不得。
就是如今岁数小身量单薄些没完全长开。
陈父还在喋喋不休，“雁珺，爹妈就你一个姑娘，要是当年知道有下乡的事，怎么也不能让你那么早上学！”陈雁珺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也不是今天才下乡的，要是真上心，当年以她的年纪可以留级的。
她十五岁高中毕业了，老四初中还有一年没念完呢！陈母的眼泪堪比后边的运河水，源源不断，也可能是因为陈母和二哥一样话不多。
只能听见陈父一直说，说过去日子难，说现在的无奈，说每个孩子，总之一句话，和陈雁珺打感情牌。
但是应该说的却一句不说。
陈父：“老大、美凤过来，你们和雁珺过来说说话。
”廖美凤：“来了，爹。
”两口子一进东屋，就对着怀里的孩子说：“叫姑姑，来，这是小姑姑。
”大宝：“姑姑。
”叫完人看一眼，把小脑袋藏到妈妈肩膀上。
二宝：“嘟嘟。
”睁着小眼睛转着脑袋看人。
陈雁珺等着后续呢，对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要看看今天唱的又是哪出戏？廖美凤看陈雁珺也不答应，讪讪地笑了，“雁珺啊，大哥大嫂没有别的意思，是真为了你好，想着建设兵团有工资，就给你报名了。
”陈老大跟着说：“雁珺，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忘了知会你一声，应该和你商量的，但当时情况着急，就事急从权了，你别怪我们，行不？”陈父：“你们两个怎么能不经过雁珺的同意就擅自做主呢，我和你妈还在呢，轮不到你们两个管弟弟妹妹的事儿。
”两口子都说：“爹妈，我们知道错了。
”这一出是《鸿门宴》的项庄舞剑，还是诸葛亮的《借东风》。
陈雁珺真想给他们来一出反唱《珠帘寨》，李克惧内、陈雁珺可不惧父，说客没有好下场，再唱一出《凤还巢》“母亲不可心太偏”。
陈老大：“雁珺，你和老四说，就说是你主动要下乡去建设兵团的，老四只听你的，要是能改大哥大嫂一定给你把报名改了，但是真改不了啊，老四就是真要怎么样，这也是不能改的。
”好一番唱念做打，她要是昨天没亲自去查，都得被他们说动了。
陈父在旁边帮忙继续劝说：“姑娘呀，你就原谅你大哥大嫂一回吧，你不能看着老四犯错误吧，一家子骨肉至亲，咱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谁亲还能有父母兄弟姐妹亲啊，你大哥大嫂不会害你的！”她又看了陈母一眼，发现亲妈怨恨的眼神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呢！陈母气她，因为她闹得家不是家，兄弟不是兄弟了，陈雁珺就是冤孽，怀孕的时候折腾她，生下来以后还不说话，像个怪物。
孩子多了，便不值钱了，哪有人的爱是不偏不倚的呢，父母同样是人，是人就有亲疏远近，五根指头不会一样长。
陈雁珺是最短的那根，在关系到人生一辈子的这种利益大事上，她第一个被牺牲。
四年前，二十岁的她穿到了这个十一岁小姑娘的身体里。
突然间，她好像想不起来这四年是怎么和陈父陈母相处的了，他们没有苛待她，一样吃饭，一样上学，也没有对她有所偏爱。
她过得浑浑噩噩，不知天地，不问明天，与陌生的世界格格不入，是昨天老四掀桌子那一瞬，她的脑袋才清明些。
——前院，李素萍端着大木盆撩起帘子刚出门，就看见隔着一条马路往回走的兄弟三个。
大日头下人脚步都多了几分轻快。
“哐当”一声，赵婶子从后院跑回前院，只看到地上留下的木盆。
“素萍，你家的盆啊？”“嗯呢，婶子，先放那吧。
”她躲在门帘后靠着墙角偷偷往院墙外看。
那人身材颀长，眼神清澈，穿着老旧布做的蓝色上衣，带着两个弟弟不慌不忙地走着。
穿过两排矮房子，她只看见墙外的黑头顶，踮起脚尖，再向外看。
赵婶子一晃儿看到邻居家屋里躲起来的姑娘，心想躲那边干啥啊？“婶子，洗衣服呢？”陈老四见人就招呼。
“哎，不是”，是李素萍的盆，她也不好说，“回来了，老四，快回家吧，雁珺等你们几个呢！”陈老二、老五：“赵婶子。
”“哎哎哎！”她心想小姑娘长大了有心思喽，要说李素萍真是个好的，长的俊能接她妈的班也要有工作了。
但家里就她一个，听说要招上门女婿，现在又有了这个心思，她可不奢望了，儿子的婚事还是托媒婆多上上心吧。
——陈老二三兄弟回去的时候，正听到他们的爹说：“雁珺，你先下乡，咱们家里人都在城里帮你看着工作，一有信儿爹妈就给你打电报。
”陈雁珺用最真诚的语气问：“真的吗？爹妈真的会在我下乡后想办法给我找工作吗？”陈老四才进门就听到他爹在糊弄他姐，直接质问道：“爹，你和我姐说什么呢？”陈老二拍了弟弟一下，孩子又急，雁珺已经不是之前的雁珺了，不用担心。
陈父没说话。
陈雁珺说：“爹妈给我忆往昔峥嵘岁月呢，爹妈小时候吃不上饭，咱们能吃上饭了，爹妈小时候没有书读，咱们能读书，生了咱们几个日子艰难啊，爹你是不是这个意思？”陈父讪笑：“雁珺你这孩子瞎说啥呢，爹哪是那个意思，爹就是没啥事跟你闲聊天。
”照她说的，自己是嫉妒几个孩子，又埋怨他们呢，她从哪里听出来那个意思啊？陈雁珺：“那爹你是啥意思啊，生孩子之前你也没有问过我们的意见，日子难不难的不都是你和妈的决定吗，孩子生多了，也不能赖上我们吧。
”陈母气愤道：“你爹不是那个意思。
”陈雁珺：“那是啥意思啊，妈，你和爹谁告诉告诉我们几个呗。
生我们几个是谁的决定啊，日子是不是因为有了我们才变难的，是怪我们吗？”陈母恨不得上去给她一巴掌，胡搅蛮缠不讲理的样子像她婆婆一样一样的，不愧是祖孙。
她怒斥：“啥意思？你爹说你就听着得了，没有那么多意思！”陈雁珺回头认真地对几人说：“二哥、四弟，还有陈老大，爹妈不让问，我也不知道爹妈到底想说啥！陈老大、廖美凤你们知道吗？”廖美凤发现小姑子正常后更难缠了，还不如之前天天看天儿了呢？陈老大只好装傻地笑：“爹妈就是和咱们说说话。
”陈雁珺表示了解了，点头，“今天我也和爹妈说说话，还有你陈老大和廖美凤，咱们今天都好好说说话。
”陈父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好像要蹦出来了，彷佛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掌控，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雁珺，不用”昨天兄妹几个已经说好的，陈老四打开门、敞开窗子，“赵婶子，钱大妈，冯姨，刘哥，还有大家伙，今天我们陈家要好好说说话，也没什么背人的事儿，乐意听的都过来听啊。
”陈母看着老四也生气，没有一个省心的，“你干啥呀？”老四：“妈，你有啥背人的事儿吗，怕听啊？”“你给我滚！”陈母被儿子气得脸上通红。
赵婶子她们都不见外，从家里拿着板凳就坐到了陈家东屋的窗台下面。
排成了整齐的一列。
老五给他姐倒了满满的一搪瓷缸子温水，老四拿着厨房的长条凳，二哥拿着陈雁珺的板凳，齐齐放在了东屋的地上。
炕上炕下，泾渭分明，彷佛隔着楚河汉界。
雨停了，天气还是一样闷热。
陈雁珺赤足浸在青砖的凉意里，十根脚趾像初开的铃兰花瓣蜷着，指甲盖泛着珍珠母贝的粉晕。
又喝一口温水润润喉，两条麻花辫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高高吊起长马尾，凳子腿儿旁边躺着一双横七竖八的黑色旧布鞋。
和她腿上的长裤一个颜色，挽起裤脚，露出白皙细嫩的脚踝。
陈雁珺开始发问：“爹妈打算用多长时间能给我找到工作呢？”未等到陈父陈母说话，廖美凤先接过去：“这谁说的准，找工作要是那么容易都找了，可遇不可求的事儿！”陈雁珺又说：“爹妈也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