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晏子和二哥回到家,就看到三个装好的大包裹。
“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拿?”陈晏子问他。
陈老四:“邮过去太贵了,要是我能去送你就好了。
”陈老二:“都拿着吧,我们几个先送你去徐市,把你送到火车上,看徐市有没有直达黑省的火车,到哈市下了火车,找列车员或者火车上的知青给人拿点钱和票,请人帮个忙。
”陈晏子:“知道了二哥,放心吧,我就说说,怎么都能拿过去。
”她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遍,自己拎着一个小包袱。
装了点吃的,是中午陈父陈母让廖美凤拿的饼干和大白兔奶糖,加上有二哥给烙的饼,打的肉酱,还用两个装罐头的玻璃瓶儿带了水。
装了一件薄薄的黑格子衬衣和厚一点的外套,不知道在哈市几点下火车。
九月份东北的早上还是很凉的,以防万一。
在三兄弟的注视下,把家里的菜刀用布条缠上,放进书包里。
军绿色的斜挎包,绣着红色五角星,从二哥那里继承下来的。
兄弟三个都没有说话。
收拾好了,陈晏子穿着深蓝色的涤棉布做的筒裤,黑色麻布短袖和黑色布鞋,背着军绿色挎包。
后面紧跟着三兄弟。
陈老二一人拿着两个大包裹,陈老四也拿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
“晏子你等等。
”
冯姨拿着一个用手绢包的四四方方的东西就塞进她包里,“晏子乡下苦,你照顾好自己,冯姨没别的,这些你拿着,留着应个急。
”陈晏子:“冯姨不用,我有。
”“别跟冯姨客气,走吧,早点赶路。
”冯姨擦擦眼角转身回屋。
“快走快走。
”送别太难过了,陈晏子的眼泪也要流下来了。
老四和小五一边哭一边小跑着追上陈晏子。
在前院没有停留,陈老二本想去隔壁院子借一个板车,可是他们要送人去徐市,板车没地方放,就算了。
路上也是巧,碰上一家推着板车去汽车站的。
陈晏子兄妹几个跟人商量好,把东西放上去,由他们兄弟两个推板车。
赶上一天最后一个班次去徐市的长途汽车。
在当天后半夜把陈晏子送上始发站上海直达哈市的56次绿皮火车,有名的知青专列。
临走前,陈晏子嘱咐三人:“吃饱穿暖,好好学习。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能在吃喝上省钱,我拿着二哥工资就够了,你们几个不要额外省钱给我,把自己养好。
”陈老四:“放心吧,我们不吃好不是便宜别人了吗,反正爹妈有钱,我们肯定能吃好。
”陈晏子:“二哥你也是,吃不好没有一个好身体,别的就没有意义了。
”陈老二:“二哥知道,照顾好自己就行,他们两个有我呢。
”陈晏子:“嗯,咱们都好好的。
”——“哐当哐当、、、”
热腾腾的蒸汽在黑夜里带走列车。
火车开走了,兄弟几个在车站对付一夜,第二天赶最早的长途汽车回家。
陈母又生气了,陈晏子像土匪打家劫舍一样,拿走那么多东西。
廖美凤大口大口骂人,她的被子她的衣服都被带走了。
陈老四只装走了两件棉的,夏天穿的薄的他可没拿。
他姐不爱穿别人的衣服,但棉花难得,不管他姐穿不穿,带去总是有用的。
谁让她们不给他姐准备的,不管是东北,还是陈母廖美凤她们以为的大西北,都特别寒冷。
她们却谁也没说,到了那边下乡让他姐怎么过冬。
夜里火车一开走,陈晏子就把黑色衬衣穿上,在硬座下面铺了两张报纸,整个人蜷在座位下面,睡了一夜。
又热又闷,车厢里味道重的陈晏子早上起来一点胃口都没有。
陈晏子问:“你困不困?困了你就睡。
”昨晚二哥和老四小五上来就帮她找到个男知青搭伴儿。
今天两个人一说话,才发现,她听不懂。
哇,粤语。
陈晏子:“你会说普通话吗?”男知青能听懂大部分,但会说的有限。
两个人主要靠写字交流。
他名字叫黄嘉亮,今年十八岁,是广东省的,也去黑省下乡。
她的哥哥弟弟们昨天晚上和他怎么交流的,语言完全不通呀。
黄嘉亮东西少一些,两个大箱子,他前半夜睡了,就答应二哥他们后半夜由他看东西。
他们之间是怎么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完成换座位,又达成约定的。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老四与人打交道的能力。
难道这就是男人的默契吗?黄嘉亮原来的座位和陈晏子隔着四五排,二哥他们上来找到他,就帮忙换了座位。
还约定好这几天他们两个轮流看行李。
白天应该是轮到黄嘉亮睡觉了。
他表示自己后半夜好像也睡着了,睡一会醒一会的。
两个人眼睛盯着对方,都是一楞,然后赶紧起来检查东西,发现还是好好的。
这节车厢里,大多都是去东北的,上来下去乘客变动不大。
还算是省心车厢。
火车上一般会把长途的旅客集中在几个车厢里。
陈晏子觉得自己应该就在其中。
两个人相处还算愉快,尤其是陈晏子把饼和肉酱分给他吃。
其实陈晏子感觉在火车上饼也不能放两天一夜,而且饼还是昨天做的。
这趟从上海到哈市的直快列车,要五十多个小时。
从徐市到哈市也要四十个小时,还不算晚点的。
黄嘉亮出发的时候从家里带的饼、馒头,那些家里做的吃的,早就吃完了。
现在不是吃火车上卖的盒饭就是吃自己带的饼干。
黄嘉亮:“这饼真好吃,今天吃你的饼,明天我请你吃盒饭。
”陈晏子:“好。
”依然是写字交流。
陈晏子把自己带的报纸分给他一份,他白天也会躺在硬座下面睡觉。
陈晏子说自己今晚看东西,他不同意,说自己是男人,要照顾好小姑娘。
不知道二哥、老四他们怎么和他怎么沟通的,他看着陈晏子眼神像是看自家妹妹一样。
陈晏子索性由他去了。
有时候写字赶不上他脑袋反应的速度,急的粤语就蹦出来。
他又特别爱说。
早上陈晏子找了个空气好一点的地方,吃了一张饼。
回车厢去换他。
车厢里,有一百多人,窝窝头、白面馒头、二合面大饼,有的人还喝上了白酒。
她把地方告诉他,就在硬座上坐着发呆。
从白天到晚上,火车外面也从江南的水乡走到山东境内。
车上的东北人说:“过了山海关就是家。
”陈晏子也终于回家了。
等到了沈阳站,一个刚上车的男人找过来。
“这是我的座位。
”黄嘉亮急忙解释,人家又听不懂,陈晏子跟他沟通:“是你的座位,我们可以换一下吗,他的座位就在前面。
”男人说:“行。
”因为黄嘉亮语言不通,本又是为了陈晏子换的座位。
陈晏子便带着人过去,那边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带孩子的中年女人。
陈晏子让她把座位让出来,她不同意。
陈晏子说:“这是我的座位,请你让出来。
”女人开始装可怜,“我带着孩子呢,你们就发发善心让我坐一会吧。
”男人已经不耐烦,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陈晏子:“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您坐在这吧。
”她让男人坐在自己座位上。
回过头陈晏子把列车员找来:“她占了我的座位不让。
”看着列车员和女人沟通,她静静等着结果。
女人骂骂咧咧的把座位让出来,陈晏子说:“把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我会惯着你。
”女人瞪了陈晏子一眼,带着孩子走了。
她又过去把男人换回来,跟人解释清楚:“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男人操着地道的东北口音说:“没事儿。
”陈晏子要是不让,男人也没有办法,东北男人在外面都特别好面儿,也不能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但是有座位坐,他也不想站着啊。
车上其他人也说都是东北老乡,出门在外互相帮助。
陈晏子想,女人不想让座很有可能是她逃票了。
如果那个女人当时还要继续,陈晏子就会让她把票拿出来。
她好像有点冷漠。
火车两侧经过越来越多的玉米地,成片的绿色映在火车车窗上,还有成熟的麦穗羞涩垂下头。
高粱、小米、水稻,骑马赶路的行人。
七八月就应该把春小麦收了,这边怎么还没动呢?她无心多想。
只是开始近乡情怯。
一路上陈晏子和火车上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交流。
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在傍晚六点多到站了。
绿皮火车上,广播响起,“各位旅客同志,列车即将到达哈市,也是本次列车最后一站,请您收拾好东西,带上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熟悉的东北话。
哈市是终点站,停靠时间长,陈晏子和黄嘉亮等别人下完他们才下。
黄嘉亮先把自己两个箱子拿下去,陈晏子在下面看着,黄嘉亮又上去一趟一趟拿陈晏子的东西。
陈晏子看着他只有一米七的身高都没有一百二十斤,狠狠担忧了一番。
“你瞅啥呢?”他还学会一句东北话。
三棵树站,好应景的名字。
哈市夜晚灯火璀璨,夏末的绿意未退去,路旁绿树成荫,有轨电车驶过,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随处可见。
仿佛还能听到满载的客船汽笛呜呜作响,三长一短,在江畔回荡。
这个重工业蓬勃发展的时代,哈市经济腾飞,生活水平堪比北上两市。
在时代中显耀风姿。
繁华矗立在松花江畔。
东西太多,两人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个拉行李的人,商量好给三毛五,他帮着送到附近的招待所。
陈晏子怕遇到抢劫的,紧紧盯着人家。
“来过哈尔滨吗?”人家跟他们两个攀谈起来。
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就到了招待所。
两人便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到了汽车站,两人才发现,他们两个下乡的地方居然是同一个县城。
认识两天都没问过对方。
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坐了四个小时颠簸的长途汽车,两人到了兰常县。
陈晏子再也不想在这个年代乘坐任何交通工具了,这一刻她想自己怎么就不会飞呢?她想变成孙悟空,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和记忆里的东北完全不同。
下车的汽车站后面就是一大片玉米地。
远远望去,整个县城也没有几栋高楼。
赶上中午下班的时间路上自行车还不少,道路宽宽的,一点也不拥挤。
还是陈晏子负责和人交流。
在汽车站外阴凉处找到等着接知青的人。
有的人身边还跟着一头牛,装着两个轱辘的木板车是卸下来的。
挨个找过去,先找到去磨山屯大队的,陈晏子把行李搬过去。
“大叔,我是去磨山屯大队的知青,我叫陈晏子,这东西先放这您给看一下行吗?”脸色黝黑一米八高壮的汉子:“行,放这吧,别整错了,往们是磨山屯大队的。
再给你拉跑了,还得给你送回去。
”陈晏子:“没整错,就是磨山屯大队的。
”她又把黄嘉亮送到河子沟大队那边。
才放下心歇会,这几天要累死了。
“孩子,东西你放这,往们都能给你看着,你想买东西,前面两条街上就有供销社,国营商店。
”陈晏子:“谢谢大叔。
”“你这孩子咋这么外道呢,家是哪的呀?”陈晏子:“苏省的。
”“那老远。
”是很远啊,这条回家的路陈晏子走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