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晏子睡觉沉,东屋四个人都开始叮叮当当收拾东西,木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她人依然陷在柔软的棉被里。
暄软的新棉被,压了一半在身下。
呼吸匀称,翻个身仿佛坠入更深的梦乡,没有一点醒的迹象。
“晏子真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一般的爱动,她好像在炕上翻跟头,把自己的被子都压在身下,还来抢我的被子。
”邱海艳又好笑又委屈,半夜自己冻醒了,把被子抢回来,还得给她把被子盖好。
“咱们这么大声说话,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石东君说。
包雪梅:“把她叫醒吧,昨天不是说要去趟县里吗。
”“晏子,起床了。
”邱海艳用手扒拉她两下,人懵懵懂懂醒过来。
“我们要上工了,你们新来的今天可以休息一天,昨天你不是说去县里吗,起晚了就赶不上牛车了。
”“啊,好的,知道了,谢谢你们呀。
”醒来一瞬间,又闭上眼睛,心里默默想我再睡五分钟。
其他人放心的离开了,早上没有早饭,一天只吃两顿饭。
十分钟后,“陈晏子,陈晏子,陈晏子”黄嘉亮在外面叫她。
成功起床“来了来了。
”套上衣服,“快点学会东北话,不要再用你生硬的舌头叫我的名字了,很奇怪啊。
”黄嘉亮又等了十分钟,她洗漱完,两个人一路打听去李叔家。
到了县城已经中午了。
先去邮电所,陈晏子寄信到二哥厂里,黄嘉亮拿家里邮过来的包裹。
陈晏子又去国营理发店把头发剪短。
剪成学生头,发尾和下巴一齐,额头前剪了到眉毛上方的碎齐刘海。
简单又好打理。
手捋过耳朵,头发长度刚好可以扎一个小揪揪。
白嫩精致的巴掌脸也露出来了。
剪头发花了一毛五,因为特别长,头发卖了八毛。
回到牛车那,黄嘉亮和李叔有一搭没一搭进行东北话和粤语的友好交流。
见她回来,把她叫走。
黄嘉亮要和她一起搭伙吃饭。
“最好不要,第一我很挑食,我不想为难别人将就我,第二我做饭水平很一般。
”她劝他,黄嘉亮却说自己完全可以接受。
他昨天吃到了人生里最难吃的窝窝头,他想像不到还能有什么比那个更难吃。
说着又回去打开自己包裹拿出一瓶菠萝罐头,陈晏子好感动,她对菠萝的记忆还停留在上辈子。
于是陈晏子决定请他吃国营饭店。
一份红烧肉七毛二分四两粮票,一份韭菜炒鸡蛋两毛八分□□票,两碗米饭一碗五分钱□□票和两个馒头标准粉的一个三分钱一两粮票。
这顿饭一共花了一块一毛六分,用了一斤□□票。
陈晏子还算有点钱,但是票真的不多。
拿着剩下的票她还得精打细算过日子呢。
在脑袋里计算,陈父陈母给了一百五十块,下乡补贴六十块,还有自己攒的十三块。
走的时候二哥和老四给她拿钱她没要,都是他们一分一毛攒了很久的。
宿云县到徐市的长途汽车花了一块三毛六分,徐市到哈市的火车硬座花了二十块三毛,住了一晚招待所八毛,哈市到兰常县的长途汽车花了一块零二分,还吃了两顿饭,这几天一共花了二十五块零八分钱。
算上头发挣得六毛五分,一共花了二十四块四毛三分。
粮票是从家里拿的全国通用粮票,现在也叫满天飞,地方粮票叫团团转拿过来也用不了,还有特种供应粮票,一般都是军用的,她当然拿不到。
这个年代票证种类繁多,但是她都拿不到,以后要用票主要还是靠二哥的支持。
他们在家里也不容易,陈晏子想着以后票证要节省着用。
这时候不发行全国通用的肉票,二哥也只能拿到宿云县的肉票。
想要拿到哈市本地用的肉票都不会是什么正规途径,她不能让二哥冒险,自己更不能冒险。
一旦被抓到就是大事。
想到这发现自己以后吃肉成了问题。
看了看对面的人“你有肉票吗?”“当然有了。
”“黑省的,哈市的?”“放心吧,咱俩搭伙,你不会吃亏,黑省的有,哈市的也有,但是没有咱们县里专用的。
”“够了,足够了,我怕你吃亏。
”火车上她能看出黄嘉亮家庭条件好,两个那么气派的行李箱,这个年代没几家拿得出来。
没想到他们家连黑省的肉票都能拿到,可见不一般。
她自然不会占便宜,黄嘉亮出票她就会出钱。
没有票在黑市上肉就是翻倍的价格,他们两个这样算账谁也不吃亏。
而且他能拿出票也方便了陈晏子,毕竟这个年代很多时候有钱都买不到东西,因为没票。
票更珍贵。
农村人那么稀罕城镇户口也是因为只有城镇户口才给发票。
有工作的吃的是商品粮,而农村人勒紧裤腰带干一年大部分粮食要交公粮,自己剩的粮食是多是少要看今年年头好不好,老天爷赏不赏饭吃。
城镇人口一个月定量分粮,还有工资,城里还给粮票,肉票,工业票。
农村人一年到头只能等着过年杀猪那点肉。
无论什么时候苦的都是农民。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两个人在国营饭店大快朵颐,好几天了终于吃上好吃的饭了。
吃完后一起商量搭伙的事儿。
两个人要买调料,油盐酱醋花椒大料,陈晏子没做过饭,不知道这个年代县里能买到哪些。
陈晏子先把话说明白,“我的票少,以后你出票我出钱,你同意吗?比如,你出一斤肉票,我出一斤肉票的钱,这算是我占便宜,因为你既有票也不缺钱,而我没有票。
”“我同意,只是我拿票方便点,你没有占便宜。
”“调料还有油以及其他东西,票和钱的价值有高有低,我们没有办法一样一样去用黑市上的价格对照,以后都用肉的方式买,可以吗,都是你出票我出钱,这个算不出来其中的差价。
”“没有问题。
”商量好轮流做饭,水也要自己打,柴火今年只能和老乡换。
兰常县是平原,不在山里,没有深山老林。
虽然有树林但不能随便砍柴,屯子西边再走一段距离就是大片的树林。
北边走很远有一片树林带,挨着道种的,三四排的样子,东边和北边一样,都种在道边。
从县里回屯子要路过东树林带,走的是那条路,但是路过那边以后还要走很远才到磨山屯。
两人见时间还早,就去了粮站。
籼米一斤一毛四分,普通粳米也称标二一斤一毛六分,特等粳米一斤一毛八分。
标准粉一斤一毛三分五,精白粉一斤一毛五。
苞米面一斤一毛钱。
打听好了物价,买了两斤粉条。
又去了供销社。
鸡蛋六分钱一个,两人买了二十个。
鸡蛋用肉票,陈晏子都心疼。
她决定了下次和老乡换。
供销社还有猪肉,这时候猪肉只在供销社和肉联厂卖。
越肥的越贵,用手指来衡量肥膘的厚度。
按薄厚分为二指膘、三指膘、四指膘、五指膘。
一斤分别是五毛八分,六毛七分,七毛八分,八毛八分。
还有纯猪板油一斤一块一毛二分。
排骨、猪蹄、猪头还有大骨头都要便宜些,大骨头更是不要肉票。
“买一斤五花肉,明天吃。
”黄嘉亮提议。
然后又去买了调料和白糖,二大碗买六个,筷子三双,搪瓷盘子贵点买了三个。
能用到的都不能落下。
陈晏子做饭可以不用酱油用东北自家做的酱,不过她觉得黄嘉亮有可能会不习惯。
陈晏子自己买了一斤槽子糕。
“买完了快让开啊,小姑娘,往们也买东西”后面人着急,陈晏子也理解。
把位置给人家让出来,两个人刚才都是被旁边柜台买货的震惊到了。
“四罐麦乳精。
”要知道这时候一罐800克的麦乳精就要三十四块钱,而且还要票。
陈晏子默默想,幸好自己不爱喝这种冲泡饮品。
不爱喝,不爱喝,要牢牢记住,不要被时代物质匮乏的现状打破自己的饮食爱好。
她真怕自己因为这个年代没什么吃的就喜欢上麦乳精,主要是真贵啊,喝不起。
买完这些零碎两人往回走。
县城中心是东西向和南北向两条大街交叉而成的十字街口,这个位置当地人就叫十字街。
东南角是供销社,对面是西南角的国营百货商店。
东北角是电影院,西北角是新华书店,旁边有一个卖冰棍的摊位,是冷饮厂夏天为了方便人们特意摆的。
县城不大,好像要把所有的店铺都塞在这两条街上。
以十字街为中心,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扩展为经纬纵横的二道街、三道街、四道街。
二道街也有一些铺子,像粮站就在北二道街。
还有当地的一些单位,像县医院,县政府,武装部,县里的小学,中学,高中以及邮电所。
而三道街四道街则是县里人的住房,大多都是平房,也有两栋六层高的家属楼,一眼就能看到。
两人回去时,李叔一个人也没接到。
黄嘉亮抓出一把鸡仔饼分给李叔和陈晏子一些。
“你俩咋不去公社呢,跟往来县里跑这么老远?”陈晏子懵了,她把公社忘了,对呀,还有公社呢。
“公社离往们大队二里多地,在咱们屯子东北边,县里在屯子东南上。
就是公社东西没县里的多。
”两个人又详细的问了公社的事。
李叔说包裹一般给送到公社的邮电所去,公社邮电所也能寄信打电话。
但你要是刚好来县里,包裹还没往下送,你也能拿走。
陈晏子准备打两个柜子,装被子和衣服还有自己平时用的东西。
李叔告诉他们两个,大队里能给一些不花钱的木头,够做一个柜子和板凳的,但是要给手工费,屯子里孙木匠就能给做。
还想做其他的,就要跟大队额外买木头了,反正也不贵。
都是现成的,不用知青自己去砍树,怕他们不会砍到时候再出事儿。
这些下乡来的知青没有省心的时候。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人家说的没有错,还要和老乡抢口粮。
但知青也不想这样。
一趟5657次绿皮知青专列就把他们带来北大荒。
一列被称为“强盗车”的火车,直行特快两天两夜50个小时,给北大荒带来十五六万南方知青。
他们在这里生根发芽,他们奉献青春。
有一些人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陈晏子没办法不去责怪陈父陈母,因为他们清楚下乡有多苦。
却依然让陈晏子下乡,其中诸多算计更是陈晏子不能接受的。
十万复转军人奔赴北大荒开垦荒地,后世听到的只是一句话,一段历史,但身在其中的人们呢。
说起来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但是实际呢。
他们流血又流汗,哪怕是零下三十几度的冬天也不能停歇。
莲江口农场,建三江千万亩水稻田都是他们开垦出来的。
林场冬天要山上伐树打绊子、农场、养路段、建设兵团、插队知青,各有各的难。
在龙镇、在呼玛、在大兴安岭,唯独不在家。
下乡到底有多苦,昏黄的灯光下,火车站里父母兄弟抱头痛哭,而陈父陈母一句都没问过。
西北边疆与黑省来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就任由廖美凤把她送到大西北去。
一个连用水都困难的地方,严重干旱,粮食更是种不出来。
她的父母送不走她只恨她不听话。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磨山屯是陈晏子自己选的地方,离哈市不远,一百多公里,条件比其他地方好一些。
种大米也种小麦,这块黑土地地质好,粮食产量也高。
而且还有松花江水。
不然她十五岁的小身板到艰苦的地方去,不是留下病根就是性命不保。
她会为自己做最好的打算,在有限的条件下选择最好的生活。
冷漠,自私。
她足够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