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人还未到,声音已先到了:"听说世兄回来了,人在哪里?"
宝玉只得出了大厅,迎着北静王行叩拜大礼。
北静王且不叫宝玉起身,先让黛玉免礼。低声说:
"一直想来看你,总是有事缠着,脱不开身。我叮嘱过你不许见外男。你全忘了。"
见黛玉神色不愉,又宠溺地说:"罢了,也得亏他来,我才能来见一见你。今日且饶你一回。若有下次,定要罚你。"
这才对宝玉说道:"世兄请起。我已备了酒席给世兄压惊。这便去罢。"
拉宝玉一道走了。
原来是护院见宝玉进府,记起王爷交代过,青年男子要格外严查。尤其是美男。
来的这位看着虽穷,不得不承认算得上是美男。怕担责任,就去禀报了北静王。
北静王素知宝玉爱他表妹。担心他俩说多了旧情复燃,赶紧来把他们分散开。
北静王拉了宝玉岀来。贾雨村早已定下席面,一通陪席。
北静王因贾府是八公之首,王妃娘家甄氏与贾府是世交,故多有拉拢。
又见宝玉衔玉而生,以为必定是个人才。
谁知贾赦贾珍这几个人,虽有心却无能,不堪重用。
宝玉经他多番接触试探,也是一个绣花枕头毫无上进心的人。
北静王便欲丢开手。
只因宫里盛传一个流言,说废太子有一个儿子流落在民间,牵扯到一块玉……
宝玉人才不俗,且有玉,才多加关注不肯放松。
北静王嘴上称兄道弟,心里全没把宝玉当回事。只略坐了一会儿,便说另有急事,离席而去。
宝玉万般不情愿与贾雨村通席,碍于北静王情面,又因贾雨村是黛玉老师。只得勉强坐着。
贾雨村嘘寒问暖,不住地给宝玉夹菜,细细盘问。
"世兄,这次入监,听北静王爷说是替甄宝玉脱罪。世兄没有露馅吧?"
宝玉说道:"自然没有。我既然是冒了他人的名,自然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再说也并没有人问我什么。"
贾雨村问道:"过堂也没有问什么?"
宝玉道:"并不曾过堂。"
贾雨村听了,心下生疑,口中说道:
"啊,那太好了。我还总惦记着,怕世兄在牢里受罪。如此我便放心了。
世兄可有吃什么苦头?吃食还好吗?"
宝玉说道:"也还好的。不过,也是奇怪。"
贾雨村忙问:"有什么奇怪之处?"
宝玉道:"起先,我还和其他人关在一起。过了没几天,就给我换了个地方单独关押着。吃的睡的都很过得去。"
不等贾雨村追问,干脆说得更具l些,免得他开口烦人:
"别说挨打了,隔两天还有人送水,伺侯洗脸洗脚。"
贾雨村越发感到稀奇,又问道:"世兄是怎么出来的,是有人说情还是有人使了银子?"
宝玉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那放我出来的牢头只说甄家之事已了。
皇上念甄家老爷旧日功劳,不再追究后人罪责。就把我放了。"
贾雨村说道:"说起甄家老爷,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当日我在甄家时,甄老爷待我也是极好的。"
见宝玉脸上有厌烦之色,便住了口,假作无奈道:"我问了这么多,世兄该嫌烦了。
我也没办法,王爷一再叮嘱世兄此番入监是为王爷办事,务必要询问清楚。我这是要回话的,还望世兄见谅。
我还有一个问题,可有人去探望过世兄?"
宝玉蹙眉说道:"说起这件事,我心里也疑惑。确实有一个人来看过我。言语举止带出来的意思,像是从宫里来的。"
贾雨村闻言,眼中闪出精光,正襟危坐道:"这正是北静王爷最关心的,还请世兄多说几句,越细越好。"
宝玉说道:"我是冒名的,怎好打听别人私事?我也是后来听到牢子议论,说来看我的人是宫里来的。
贾雨村忙问道:"有没有说什么话?世兄仔细想想。"
"没有。"
贾雨村想了想,又问:"来人可有问起你的玉或者有没有送什么东西给你?"
宝玉摇头道:"都没有。她来看的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有玉?"
贾雨村笑道:"是我自已弄糊涂了。世兄本是来吃东西的,我问这问那,世兄该没有胃口了。"
站起身来:"好啦,我都问完了,这就回王爷的话去。
世兄好好的吃一顿。说句不该说的话,世兄如今怕是很难吃着这样的东西了呢。"
宝玉有心泼他一脸酒水,终是怕污糟了一席好菜。
便道:"你说的虽是实话,但细想想,你有这底气还是我家给的呢。你是让过老师的,不知道忘恩负义这四个字送给你妥当不妥当?"
贾雨村一愣,没想到宝玉竟有这种胆气。但也知他终归只是嘴上意气,成不了大气侯。朝他竖竖大拇指,拍拍衣服走了。
宝玉自已吃饱了,将剩余的都打了包,带回去给王夫人。
一路走一路想起有些事情不对,他许久未回家,怡红院里等着他的竟只有王夫人。宝钗莺儿袭人等一个都没瞧见。
如今状况,走人是平常的事。但他屋子里的几个人,宝钗是他媳妇儿,袭人是放定的,也一个不见。这就不寻常了。
回到园子,仍然只有王夫人在等着他。身边一个丫头婆子也没有。
宝玉拂去脸上泪滴,笑着进屋,将带回来的菜取出来,打开摆在桌上请王夫人来吃。
王夫人毫不矜持地大口吃着,嘴角流油舍不得浪费,用手指抹了舔干净,哪还有昔日半点诰命夫人的样子。
宝玉等王夫人吃完,自已动手收拾了,才恭敬地问道:"母亲,园子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我屋子里的人怎么一个也不见?"
王夫人垂泪说道:"如今哪里还有人?都走了。老太太和你三妹妹是林姑娘接去,住在府里。香菱雪雁也跟着去了。
你媳妇儿宝钗,带着莺儿回娘家了,你姨妈派人来接去的。"
又咬牙说道:"环哥儿那个该死的,把巧姐卖了。又想强奸袭人,袭人不从,就把她也卖了。
他哄着我说要卖了院子赎你父亲和你琏二哥。我听信了他的话,把园子的地契给了他。到今天也没个消息。连赵姨娘那娼妇都不见了。
你凤姐姐说八成是贾环先挪出去住着,等卖园子的银子到手,好一起逃跑。
怪我呀,怪我耳根子软没主意。没有想想那个黑心肝的,连巧姐都敢卖,怎么会想着救你父亲。有了银子,自然是自已吞了过好日子去。"
王夫人说完大哭。宝玉听了这些话,心里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只觉得每件事情都应该是由他来承担处理的。偏偏每件事情他都没有主意,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直到这时侯才真正觉得自已是应了那句话,百无一用,废物一个。
要改变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看着王夫人添了不少白发,心如刀绞。
宝玉含泪道:"都是儿子不孝。家里遭遇不测,正是儿子替母亲分忧的时侯。这许多事情儿子竟是束手无策,一点主意都没有。母亲真是白养儿子了。
当日父亲打我,是有道理的。我今日才醒悟了。母亲别哭,我仔细想想,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王夫人也忙收了眼泪,对宝玉说:
"我儿回来了,我的心也放下一半。
只要你父亲也能平安回来,我们就回老家坟园庄子上去。
什么富贵荣华,都是一场空!只要亲人还在,一日三餐有着落,我也知足了。"
宝玉再也待不住,对王夫人说:
"母亲请回去休息,儿子这便出去打听消息,看看下一步要让些什么。"
王夫人到底是亲眼看着事情发生,一天一天过来的。
又有凤姐不时说些消息。比宝玉还有主意一些。
对宝玉说道:"别的事情且慢慢来,第一桩是你媳妇儿宝钗,我听见贾环说了些话,怕是不好。
你先去趟你姨妈家,接她回来。宝钗那孩子是有主意的,或许能告诉你怎么让。"
想了想又说:"你还没去见老太太,赶紧去见一下,让老太太看着你也高兴高兴,那是最疼你的。
还有你林妹妹,这回回来跟从前大不一样。原来没看出来,她竟然是个极有见识的。也肯惦着老太太,又有情谊,竟比宝钗强出百倍。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唉,再说这些也没用。都怪我眼瞎。
你见了老太太也去见见林姑娘。除了三丫头,连妙玉那个最孤傲的,都跟了她去了。
你去问问她,她和你有自小长大的情分,就算看在亲戚的份上,也会帮你。"
宝玉答应了。出了园子又往街上来。
看门护院见王爷和宝玉亲亲热热地出去,正后悔看人走了眼。见宝玉又回来了,忙记脸堆笑迎过来。
宝玉道:"我这回是去看老太太的。"
护院哪里管他是看谁。王爷待谁好,他就待谁好。恭敬地请他进门。
宝玉忙来见黛玉。
北静王来得不是时侯,他还有好些话没和林妹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