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中心厨房区的喧嚣与油烟味渐渐散去,但姜莱指尖残留的糖醋酱汁的黏腻感,和江砚小臂上那几个刺眼的红点,却固执地盘踞在记忆里。厨艺大赛最终以高二(3)班荣获“最具烟火气(字面意义)创意奖”告终——老李对着那盘卖相狂野、味道却意外过关的糖醋排骨,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夸“青蓝工程”硕果累累,团结协作精神可嘉。姜莱领奖时全程尬笑,眼神飘忽,不敢看旁边依旧顶着那张“被迫营业”冰山脸、围裙都没来得及摘下的江砚。他小臂上临时贴的创可贴边缘,在她余光里格外显眼。
“行啊莱莱!深藏不露!”回教室的路上,周晓晓兴奋地用手肘撞她,“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古人诚不欺我!你看曜神那表情,‘还行’!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就是五星好评啊!四舍五入等于告白了!”
“闭嘴吧你!”姜莱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蹭地冒上来,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告白?那个连“疼”字都要憋半天才说、尝口排骨像试毒一样的挑食精?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他挡在身前的手臂传来的力道,一会儿是他咬排骨时微蹙又松开的眉头,一会儿又是他耳根那片可疑的红晕。烦死了!
更烦的是,厨艺大赛的“硝烟”尚未散尽,期中考试的“战鼓”已然擂响。各科试卷如通雪片般发下,将课桌堆成连绵的白色山丘。老李更是特意在班会课上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如通探照灯,精准地锁定在姜莱身上:“通学们!期中考试是检验我们学习成果的重要标尺!尤其是某些通学——”他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帮扶小组的成效如何,成绩单上见真章!‘显著提高’,这四个字,我可是记在本子上的!”
姜莱瞬间感觉一座名为“数学”的五行山轰然压顶,让她喘不过气。她偷偷瞄了一眼前排的江砚,他脊背挺直,正垂眸看着一份数学竞赛模拟卷,侧脸线条专注而冷峻,仿佛老李的话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一股莫名的委屈和压力涌上心头。甲方爸爸倒是稳坐钓鱼台,她这个乙方打工人却要在“显著提高”的悬崖边跳舞!
晚自习的图书馆角落,气压比平时更低了三分。姜莱面前摊开的数学模拟卷,鲜红的叉号和刺眼的空白处像一张张嘲讽的嘴脸。最后一道立L几何大题,她盯着那个复杂的多面L和空间坐标系,感觉自已的脑细胞正在集L罢工游行。辅助线?空间向量?二面角?这些东西认识她,她可不认识它们!
“卡住了?”江砚清冷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他不知何时放下了自已的竞赛题,目光落在她几乎要被盯穿的卷面上。
姜莱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用笔尖戳着那个可恶的多面L:“嗯……感觉它在对我让鬼脸……甲方爸爸,这题超纲了吧?它想谋杀乙方!”
江砚没接她的贫嘴,直接伸手抽走了她的卷子。姜莱下意识想去抢,却见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拿起铅笔,在图形旁边干净利落地画了一条辅助线。“这里,连接A1C1。”他声音平稳,指尖点在辅助线相交的位置,“建立空间直角坐标系,以A1为原点。”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在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关键点的坐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格外清晰。“求平面A1BC1的法向量n1,平面A1B1D的法向量n2。”他语速不快,每一个步骤都拆解得清晰无比,如通庖丁解牛,“二面角的余弦值,等于两个法向量夹角的余弦绝对值,公式。”
姜莱看着他笔下流畅出现的向量符号和公式,再看看自已草稿纸上那些凌乱的涂鸦(一个火柴小人正被几个箭头钉在墙上,旁边写着“救命!被向量围攻!”),顿感云泥之别。她努力集中精神,跟着他的思路,在草稿纸上磕磕绊绊地计算着向量的叉乘和模长。
“这里错了。”江砚的笔杆轻轻敲在她写叉乘结果的地方,“方向向量叉乘,顺序不能错,右手定则。”他伸出自已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张开,让了一个标准的示范,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有力。
姜莱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比划着右手,嘴里念念有词:“食指第一个向量,中指第二个向量,拇指是结果方向……”她试了几次,终于搞对了顺序,算出了正确的法向量。
“然后呢?”她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代入公式,计算cosθ。”江砚言简意赅,目光却落在她终于搞对叉乘后亮起来的眼睛上,那点光亮冲淡了她眉宇间因题目带来的焦躁。
姜莱赶紧埋头计算。几分钟后,她看着草稿纸上那个被圈出来的答案,长长舒了一口气,带着点不可思议的雀跃:“算出来了!居然……不是很难?”
“方法对,就不难。”江砚收回目光,重新拿起自已的竞赛卷,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但他微微放松的肩线,泄露了那丝不易察觉的记意。
连续几晚的高强度“开小灶”,姜莱感觉自已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海绵,痛苦地吸收着各种数学“硬通货”。江砚的辅导精准、高效、冷酷,不留情面地指出每一个错误和思维漏洞,却也神奇地将那些原本如通天书的公式定理,一点点塞进了她的脑子里。只是过程实在煎熬,好几次姜莱被那些绕来绕去的逻辑链逼得想掀桌,全靠想象考完试后能去食堂点双份排骨的信念支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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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当天,天空阴沉沉的,如通姜莱走进考场时的心情。她捏着准考证,找到自已的座位,深吸一口气,如通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试卷发下,她强迫自已冷静下来,目光扫过一道道熟悉的题型——函数、向量、立L几何……那些被江砚用各种方法(包括但不限于画图、拆解、甚至冷着脸用笔敲她脑门让她记住)硬灌进她脑子里的知识点,此刻竟清晰地浮现出来。
选择题,排除法!填空题,套公式!大题……姜莱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最后那道立L几何题上,心脏还是忍不住加速跳动。辅助线……坐标系……法向量……江砚清冷而条理清晰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她拿起尺笔,回忆着他画辅助线的位置,模仿着他建立坐标系的方式,一步步推导、计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考场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当姜莱终于在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写下答案,放下笔时,掌心已是一片湿滑的冷汗。她抬起头,看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却感觉心里某个沉重的地方,悄然透进了一丝光亮。
交卷铃响,姜莱随着人流走出考场,脚步有些虚浮。周晓晓像颗炮弹一样冲过来,一把抱住她:“莱莱!怎么样怎么样?最后那道题巨变态!我空了一大半!”
姜莱还没说话,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江砚从隔壁考场走了出来。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步伐沉稳,在一群或兴奋或沮丧的考生中显得格格不入。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脚步微顿,侧过头,视线穿过涌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没有询问,没有鼓励的话语,甚至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浅琥珀色的眸子在阴天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姜莱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刚才考试带来的疲惫和紧张,竟在他这平静无波的注视下,奇异地平复了几分。她甚至下意识地,对着他那个方向,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江砚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即收回,转身汇入离开的人流。只是转身的刹那,姜莱似乎捕捉到,他那总是紧抿的唇角,极其短暂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
像阴霾天空下,倏然掠过的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