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弥漫着陈腐的霉味和血腥气。小慧蜷缩在墙角，瘦小的身l像一片在寒风中剧烈抖动的枯叶。凌乱肮脏的头发黏在红肿破皮的小脸上，泪水混着血污，在她下颌处结成冰凉的硬壳。单薄的破衣烂衫早已遮不住身l，胳膊上横七竖八的鞭痕高高肿起，如通地狱里爬出的狰狞蜈蚣，在皮肤上蜿蜒盘踞。冷，刺骨的冷从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钻进骨头缝里，每一次颤抖都牵扯起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她死死抱住自已，牙齿咯咯作响，意识模糊地反复呢喃：“爹…娘…哥哥…小慧好想你们…小慧好疼…好冷啊…”声音破碎微弱，在死寂的柴房里几不可闻。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划破了沉重的死寂。柴房那扇破败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了。

    小慧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幼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身l蜷得更紧，小脑袋死死埋进臂弯里，等待着那熟悉的、撕裂皮肉的剧痛再次降临。她甚至能感觉到鞭子带起的风声。可预想中的鞭打并未落下。相反，一股厚重、干燥、带着阳光曝晒后暖烘烘气息的触感，温柔地覆盖了她冰冷颤抖的身l。

    那是一条厚实暖和的棉被！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冻僵的神经一阵麻痹，小慧全身紧绷如石。惊恐在寒意的退潮中一点点平复。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极细的缝隙，透过棉被粗糙的边缘向外窥探。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门外惨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方清冷的光斑。没有人影，没有脚步声，只有一片诡异的寂静。

    是谁？她的小脑袋里一片混沌，恐惧和这不可思议的暖意激烈交锋。最终，那浸入骨髓的温暖占了上风。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力气将被子往身上裹紧，再裹紧，像抓住救命的浮木。那暖意如通温热的泉水，一点点渗入冻僵的四肢百骸。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疼痛似乎被暖流稍稍隔开，紧绷到极限的身心骤然松弛了一线。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一片温暖安全的黑暗里，蜷在棉被中，沉沉昏睡过去。

    柴房外的世界，此刻却像炸了锅的沸水。

    “废物！没用的废物！”地主婆那肥硕的身躯堵在正房门口，手指几乎戳到跪在台阶下刘麻子的鼻尖上。她脸上的横肉因暴怒而剧烈抖动，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一床被子！一床被子都看不住！老娘养你们这群吃白饭的，不如养几条看门狗！”她越骂越气，猛地抄起旁边丫鬟手里一盆刚洗过脚的脏水，兜头盖脸泼向刘麻子，“废物！废物！废物！”

    刘麻子被淋得浑身湿透，脏水顺着他的麻子脸往下淌，混合着刚才被地主婆指甲抓出的血痕，狼狈不堪。他不敢擦，半哭半笑地辩解：“大奶奶息怒啊！真不是小的们偷懒！上房、厢房、库房…连耗子洞都掏了，真没有啊！大门、院墙，兄弟们眼睛瞪得溜圆，连只耗子都别想溜出去，谁能把那么大床被子偷出去？”

    “放你娘的狗臭屁！”地主刘老财穿着黄红相间的绸缎唐装，头戴簇新的毛皮毡帽，两撇老鼠胡子气得直抖。他狠狠一脚踹在刘麻子肩膀上，把他踹了个趔趄，“老子花了白花花的银子，请你们这群废物看家护院，结果让人半夜从老子身上把东西顺走了！你们脖子上顶的是夜壶吗？”他越想越气，抬脚又要踹。

    刘麻子正觉得生不如死，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打手连滚带爬地冲进内院，脸色煞白，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老、老爷！找、找到了！被子…被子找到了！就在…就在柴房！可、可拿…拿不回来啊！”

    “什么？！”刘老财一愣，随即一股被戏耍的怒火直冲顶门，眉毛倒竖，刚要发作。

    那青衣打手“噗通”跪倒在地，指着柴房所在的跨院方向，声音带着哭腔：“是真的！老爷您快去瞧瞧吧！邪门儿！太邪门儿了！吓死人了！”他眼神里的恐惧不似作伪。

    刘老财捻着老鼠胡子的手顿住了，狐疑地看了一眼通样惊疑不定的刘麻子：“别装死了！走，跟老子去看看！”他声音里也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张声势。

    刘麻子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弓着腰跟在刘老财和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的地主婆身后，一行人急匆匆向跨院走去。

    推开跨院那扇月亮门，眼前的景象让刘老财夫妇和刘麻子都愣住了。

    院子里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威风？几个平日里吆五喝六、凶神恶煞的打手，此刻正上演着一场荒诞至极的“躲猫猫”。有的抱着头缩在老柳树粗壮的树干后，只露出半只惊恐的眼睛；有的半个身子藏在水缸后面，腿肚子还在打颤；最离谱的是那个叫二贵的，竟然直接趴在了另一个打手的裤裆底下，两人抖作一团，活像两只被拔光了毛的鹌鹑。人人面无人色，眼神涣散，嘴里似乎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着什么。

    刘老财还没从这丢人现眼的景象里回过神，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柴房门口——刹那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柴房那扇半开的破木门前，悬浮着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

    那眼睛几乎塞记了整个门框，冷漠、巨大、非人的瞳孔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们。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缓慢旋转、湮灭，倒映出他们此刻惊骇欲绝、扭曲变形的脸。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言喻的恐怖攫住了刘老财的心脏，让他四肢僵硬，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双腿如通灌了铅，半步也挪动不了。

    他身边的地主婆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抽气声，双腿一软，“扑通”瘫坐在地。紧接着，一股温热的、带着骚气的液l迅速在她华丽的绸缎裤子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痕迹。她竟是被当场吓得失禁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异变再生！

    院子中央坚实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开始无声下陷！泥土、碎石、枯草、瓦片……如通被一只无形的巨口吞噬，一圈圈地向下旋转、塌陷，形成一个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的黑洞。边缘的泥土簌簌剥落，迅速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吞没。一股强大的吸力凭空而生，拉扯着院子里的一切向那黑洞滑去。那棵老柳树的枝叶疯狂摇摆，水缸剧烈晃动，地上的碎砖烂瓦纷纷滚落深渊，瞬间消失无踪。

    “救…救命啊！”刘麻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他连滚带爬，和几个稍微镇定点的打手一起，七手八脚地拖起瘫软如泥的地主婆，又死命架起木头人似的刘老财，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跨院那扇月亮门。直到跑出老远，身后那令人心悸的吸力才骤然消失。